山中归来一天半了,一直手忙脚乱地应付堆满案牍的公务,这篇迟到的报告一直躺在我的草稿箱里,今晚才有时间把它完成,给队友们,给关心这次出走的社友们一个交代。
【过程记录】
1、波澜不兴安南谷
1月13日
10:35
安南谷第三次向我们敞开了它温暖的怀抱,前两次惊心动魄的云中漫步,都是在安南谷安全着陆的。而这一次,我们将从安南谷起飞。
山谷平和而宽厚,地上是错杂的石块、枯叶、落叶,时而有积雪覆地,灌木稀疏,偶尔密一下,以两手拨开,或绕行。
路绵延不断,经常遇见废弃的梯田,有的规模宏大,修砌齐整,显然经过精心的经营。
在阳光下的雪地上匆忙吃了午餐,继续前进。
13:30
没有突然变陡的冲刺,自然而然,平缓过渡,一不留神,安南谷已在身后,脚下是一块茸茸的草甸。向南,顺着山谷略降数米,是一片阶地,约分成三层,散布着几块梯田,南、西、北三面环山,向东敞开,东面那条沟就是计划中的下降路线。
这个阶地上废弃的村庄叫张家石虎。我曾两次经过,都是从沿河城出发,经东南侧山背后上大水翻山过来,再向西翻山到水峪口,再顺沟走到旧庄窝。
故地重游,又看见了那口枯井,旁边树上还挂着那个铁桶。
在阶地东北侧山坡上,我们看见一条宽阔的大路,向东盘山而去。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种等级的山路,一般是村际通道。那个方向,唯一的村庄是幽州。由于这条路的出现,我稍稍变更了计划,没有顺着阶地下降进沟,而直接踏上这条路,有成熟的路可走,就不用走沟了。毕竟,那只是纸上谈兵虚构出来的。
路很宽,坡度平缓,有人工精心维护的痕迹,沿着山坡迂回。越走,心情越放松。找到这样的路,我们可以知足了。
离幽州西站的水平距离已经不远,而海拔仍没有明显的下降,一直期待的向右盘旋下沟的走向转折并没有出现,路一直沿着山脊线南侧水平延伸,海拔保持在1000米以上。这不免让人起疑。
终于,路出现一个明显的下降,一直在左边耸立的悬崖峭壁消失了,面前展开一个向东倾斜的山脊,左陡右缓,上方是草甸,右侧山坡上长满灌丛,左侧是一道深沟。路在山脊上伸展不远,就向左一折,转到了沟里。这是我期待的变化,但没想到是左转。
至此,所有人都彻底放松下来。按照距离和高度推算,再用一小时,就到幽州西站了。此时刚刚15:00多一点。火车18:15分才到站。如何消磨这无意中多出来的时间,成了新的难题。谁也没料到此行会这么顺,顺得有点出乎意料。一般人同志总结说:“这次出走很好,但有一个唯一的不足,就是没走瞎道。”
2、风云突变幽州路
很快,有求必应的上帝满足了一般人同志的愿望。
我们歇够了,起身顺着路左转下沟,一到沟底,路突然消失了,我们发现自己站在一块废弃的梯田里。沟很陡,从地图上看,一直到头,这条沟都没有变缓的趋势。一条村际主路,会在这样一条里伸展吗?我突然意识到,我们错了,从张家石虎开始,我们就上了一条错路,虽然看上去,它宽阔平坦,符合村际通道的一般特征,但这只是必要条件,而非充分条件。我们最终通过亲身实践证明,这只是从村庄到农田的一条生产用道,农田的尽头,也是路的尽头。
我和独行叟顺着右侧山坡向下探了探,上面比较缓,越往下越陡,并且看不到谷底。这说明,下面很可能是近90度的断崖。
山鹰、砖头、威猛仙圣提出,不妨顺着山脊一直走下去,山脊看上去比较平缓。我没有采纳这个意见。山脊虽然平缓,但谁敢担保,走到尽头不会碰到断崖,与其走那么远再往回退,不如现在就往回返。毕竟,退回张家石虎,我们还有两个选择,一是由阶地平缓下沟,一是奔上大水,到沿河城车站乘车。
在撤回张家石虎的半途,清扬发现左侧一道突出的山梁,有明显岔路。我命令停止前进,原地待命。我只身探路。山梁向沟的方向水平伸出二三十米后,变成倾斜,坡度约五六十度,呈阶梯状,灌木较密,有很多支点,可迂回下降。最重要的一点,站在梁顶,可以看到谷底,说明最下一层不是断崖,不致于下到最后被迫返回。
我回身把队友们喊过来。
西山老农建议我先下去,把路趟出来,证实了路的可行性,别人再下。很好的意见,我立即同意。
我顺着陡坡,连窜带跳,忽左忽右,迂回下降,总体上,这道山坡比较陡,但在局部总是能找到下降的通道,或是借助灌木,或是借助地形原有的凸凹,有外侧浓密的灌木保护,也无坠落之忧。
我花了约15-20分钟到达谷底,一落地,就看见落叶上前人留下的两个塑料袋,还很新鲜,看上去是不超过三个月。虽然扔垃圾不文明,但此刻看见这两个塑料袋,我由衷地感到亲切。
有我的成功做示范,队友们放了心,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纷纷从天而降。先下来的是砖头,然后是威猛仙圣、老孟、开心。这是头一拨。第二拨是山鹰、西山老农、清扬、一般人、旅友。在他们下降的过程中,我提醒下得快的放慢速度,给后面的做路标。
砖头们起初陪我一起在沟底仰望,等候队友们下降,适时做些技术提示,随着下来的人越来越多,而暮色渐浓,我建议先下来的先走,以免大家都误车。
在我催促下,第一拨四人相伴一起开拔。
第二拨五人下来之后,也立即向外走,旅友在最后面,我只顾上面还没露面的第三拨人,忽略了一件事——没有明确地交代第二拨人他们的人数和人员组成。
第二拨的最后一人旅友下来的时间是16:20。
我伸着脖子在沟底又望眼欲穿了10分钟,最后一拨4个人的影子终于从灰蒙蒙的灌木丛中露出来,浮现在那道斜坡中间的平台上。随后,有半小时,我看不清上面这拔人在做些什么,只听见独行叟和风细雨的安慰,大狮热情洋溢的鼓励,高飞小心翼翼的埋怨,突然如针刺蜂蜇一般暴发的是genghong含糊不清的呜咽,以及咆哮。半小时,他们还留在最初出现的地方。
我一会儿站到石头上,一会又爬到树上,跺脚,扯着嗓子喊,急得冒烟。终于,我不再傻等。深吸一口气,随后猛得向上窜去,一鼓作气爬了上去。最先看见的时独行叟,他悄声告诉我:“genghong精神崩溃了。”我说您先下,就别管了。随后,我转了个弯,爬上他们所在的平台,迎面碰上高飞,冲我挤挤眼睛,向后努努嘴。我越过他的肩头,看见genghong脸色苍白,紧帖在石壁上,瑟瑟发抖,象一只刚刚经历了一番凄风苦雨的小鸟,又可怜,又可笑。我说:“怎么不走了,没什么的,这么平,又有灌木保护。”她摇摇头,不说话,也不动。
我一言不发一步跨到她身后,两手抓住她的肩头。心里默念一声:“给我走!”全身发力,连拖带拽加上推,象拖一个口袋,把genghong同学平移了好几米。这时,只听一声凄厉的长啸,划破暮色,回荡在寂静的山谷中。这声嘶力竭、歇斯底里的哀嚎,我置若罔闻,此时我感觉自己是一个冷面杀手,老鹰抓小鸡一般提着我的猎物,向悬崖上的巢穴飞去。
经过这么一刺激,一折腾,仿佛是当头棒喝,醍醐灌顶,genghong同学竟然一下子开悟了,对高度的恐惧感,瞬间归于麻木。后面的路,我不再干预,全凭她自己处理,或蹲着向下移动,或坐着滑下,或站起来走下去,总能应付。
17:20 前队离开整整一个小时后,我们最后一拨人全部到达谷底。
又走了一刻钟,天黑了。借着地上积雪的反光和天上的星光,我们又坚持了一会,最后决定开启照明设备。独行叟和大狮都带了头灯,我拿出头灯,却怎么也拧不亮,原来根本没装电池(事后经调查,是我妻子漏电,把电池替我取出来了)。五个人,2个头灯,勉强够用。
这条沟断崖不少,不过,我对这种沟谷地貌已经相当熟悉,在离断崖十几米开外就能嗅出它的味道(呵呵,这句话是吹牛,其实规律是,每当沟变窄,沟底、沟壁变成特光滑的一整个岩体时,断崖就马上要出现了),所以即使是夜行,也不致一步迈下去。
倒数第二个断崖,无路可绕,有一个3米的小攀岩,让我吃惊的是,genghong竟毫不费力地下来了,而战战兢兢的倒是高飞。不知是黑夜弱化了高度知觉,还是我的暴力脱敏疗效显著。
最后一个断崖,上左侧道路绕行,本以为会回到右边沟里,不料路一直向左去了,而左面黑黢黢的山体,看上去很高。我一度对这条路失去信心,怕又要上升。所以来来回回来走了好几趟,想找到下右侧沟的岔路,始终没找到。只好顺着路走,不料,路并没有上升,而是继续下降。虚惊一场,耗光了独行叟头灯里的电池。好在还有备用电池。
顺这条路走下去,不久就看见了电线杆。然后,沟口的铁路桥出现在视野中。然后,看见了幽州站的灯火。不过,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去幽州站了。看看表,已经18:56,车已开走40分钟了。欣慰的是,队友们一定是赶上车了。我们走夜路,出沟用了1小时40分。他们会更快。
3、饥寒交迫沿河城
顺着大路走到沿河城,是21:00。
我们边走边讨论今天晚上的菜单,一致同意,别的先不管,一定要先上一锅疙瘩汤。
经过河边的那个渡假村,黑灯瞎火。听见脚步声经过,两只大狗从房里窜出来,隔着铁门狂叫不已。我心里一紧,心想,季节不对,村里的农家院会不会不开啊?
手机有了信号,高飞给公司打电话,本来他今晚要加班的,现在只好遥控了。我趁他等一个电话的间隙,借用手机拨了家里的电话,刚给妻子说了两句话,又有电话进来,赶紧还给他。他的手机快没电了,不能影响人家的工作啊。
我想,我老婆应该能领会我的意图,在网上发一个帖报平安,我们俩一直很默契,我想到的,她必然能想到,我想不到的,她也想得到。
这只是一个闪念,并没有继续思考下去,注意力很快被新的焦虑占据了:我们能不能找到住处。
进了城,大多数房子一片漆黑,只有城门上挂着一盏灯,一个小卖部还透着灯光。
先找到夏天住过的朝阳山庄,铁门紧闭,喊了两声,窜出一条大狗,然后有人声答应,告诉我们不营业了,让我们去城门旁边的一个农家院。
辗转找到那个农家院,又吃了闭门羹,也不营业了。
回到城门边,得知这一路狂奔让genghong磨破了脚,于是让高飞陪她在城里等。我和独行叟回到河边去碰运气。
经过路边一个亮着灯的小屋,是一个交通检查站,里面四位老人在围炉夜谈,我们进去打听了一下,得知所有的农家院、渡假村都关了。
我们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到河边挨个问。在第三个渡假村,碰到一位好心的看门人,同意我们住一晚,但没有吃的。我们只好回城里,到小卖部,打算在那里泡碗方便面,不料,事情有了新的进展。
4、柳暗花明向阳口
高飞在小卖部打听到向阳口有不少农家院,有可能接待,于是请店主代为联系。很幸运,向阳口村的蔡书记家愿意收留我们。
时间太紧,已经无法亲自去通知河边渡假村的看门人,电话也没人接,只好托小卖部店主代为致歉。我们包了一辆小面,前往向阳口。
22:10 到达向阳口。进蔡家,安顿下来,大狮立即进厨房,不顾旅途疲倦,亲自操刀,为我们做饭。我想起,还在20世纪,出走社的史前时代,大狮已经是队伍里默认的司务长了,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如此。一个人,一生中做一件好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都做好事。
23:00 开饭。正象我们在前往沿河城的路上所设想的,第一锅端上的,是热腾腾的疙瘩汤。
5、尾声
1月14日 早上6:45,我们乘沿河城-向阳口发往河滩的小面回京。在路上,我开始反思断路之后的一些细节。突然,一丝不安袭来。旅友——这是个漏洞。旅友作为第二拨最后一个下陡坡的,与第二拔其他人拉开了约5分钟的距离。他能追上那4个人吗?其他4个人知道旅友跟他们一拨吗?会不会误以为旅友跟我们在一起?如果旅友落单,他出沟后,知道向左拐吗?会不会南辕北辙呢?
正这样想着,我的手机响了,上了国道,小灵通终于有了信号。
是威猛仙圣的短信:“我们已上车,旅友在沿河城。”
不幸被我猜中。但同在沿河城,旅友怎么就找到了住处呢?他又怎么没跟我们同车回京呢?
这些疑问,直到晚上22:00,打通旅友电话,才得到解答。旅友的故事,还是让他自己讲吧。
【有关评述】
1 、回家仔细研究地图,重新思考,觉得砖头、山鹰、威猛仙圣建议沿山脊直接下降也不见得不可行。当时应该再多考虑一下,回撤的决策有点急了。
2、在明知genghong恐高的情况下,半路选择陡坡下降进沟,欠妥。虽然大多数人可以下,但决策应照顾最弱者。更好的方案是返回张家石虎,由沟尾下沟,这样虽然慢一些,但不致分队。欲速则不达。
3、下降到沟底之后,我应该爬上去接应,而不是留在沟底等候。如果早爬回去,致少可节省40分钟,火车差不多可以赶上。
4、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对genghong的恐高采取强制脱敏是果断而有效的处理方式,突破恐惧的心理临界点,让她发作出来,对高度的敏感度就会降低。
5、分队时处理不当,应明确每一队的人员组成,指定临时负责人。而我只是简单地把大家往外轰,这种粗糙的做法导致了旅友走错方向错过火车。
6、没有及时发布平安信息,让队友承受巨大精神压力。虽然有客观原因,如为找住处而分散了注意力,怕手机没电、高估了与我妻的默契程度等等。但主观上,确实没有设身处地考虑队友们的感受,想当然地认为你们相信我的野外经验,没料到大家会这么担心。对此我一直自责。再次向所有因我的疏忽而担惊受怕的队友道歉。
【财务记录】
以我们这拨人为例:
北京-旧庄窝7115次:8元
沿河城食宿:25元
回程小面:15元
合计:4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