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华北正逢主雨季,一位名叫“特大暴雨”的幽灵,在京津冀到处游荡,易县、阜平,分别在周四、周五接连抽奖命中,周六晚间,怀柔、密云一带又惊现一猛烈对流云团,跟雷达图上红得发紫、大得吓人,毫无征兆地,琉璃庙、石城、冯家峪,在数小时内,速通300毫米,山洪、泥石流,摧枯拉朽,而更多地方,虽未罹天威,但亦是在狂风暴雨的间隙中、惶惶不安——“幽灵”会在哪出现?“幽灵”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人们不知道。明天早晨,我是否会被“幽灵”的魔爪抓住?明天早晨,我是否能从“幽灵”的魔爪中逃脱?人们也不知道。
面对这位“幽灵”,不同的野外人,也给出了不同的应对方案。心大一点的,以鹏野外为代表,选择精神上的躺平,以“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为信条,径直向那阴云涌动的群山奔赴而去——“幽灵”在哪,与我何关?聪明一点的,以D低调为代表,则选择身体上的躺平,关上房门,拉上窗帘,床上一躺,手机一亮——“幽灵”在哪,与我何关?内心不够强大的、脑子不够聪明的,以181为代表,则可谓是躺不平又卷不起来,一只眼睛紧盯着今天的雨情,一只眼睛关注着明天的IUM雷达回波预报——周日的课题,本来是准备去杨家尖、北灵山,看IUM预报,灵山附近出现强降雨的概率不断增大,再加上今天怀柔、密云的惊人灾情,一番考量后,还是决定临时取消,取消以后,又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就又刷起了最新的数值预报,想踅摸一个新地走走——
-“北京周边哪里下雨的概率小一些呢?”
-“崇礼?”
-“不行。”
-“平谷?”
-“不行。”
-“蓟州?”
-“欸?就它了。”
- “哪座山呢?”
-“蓟州就两座千米山峰,其中一座去过了,那就另外一座吧,参考轨迹就从某D开头两步路用户的云端空间里找。”
-“怎么过去呢?”
-“海运管蓟州系列课题叫‘甸辇蓟州’,辇记得是大车的意思,在语境下,或许专指K7783/K7788‘大绿皮子’,不过黄崖关交通不太方便,需要打车,到地方再考虑,先把火车票给买了吧——欸?等等,等等,等等。。。平谷到兴隆还有趟跨省公交,正好路过黄崖关,还是把火车票退了吧,咱们还是坐公交过去,回来再考虑火车,还有火车站前的和合兴肉饼馆……”
-“嗯。”
-“计划定了,那就早点睡吧……”
周日早,东直门枢纽站7:00坐上852大站快车头班,8:15,冰斗、心境、181三人抵达终点站平谷汽车站下车,恍然不见艾山,一通语音电话,得知其已在世纪广场下车,准备步行至小渔阳始发站,艾山还是艾山啊。近9:00,坐上平谷-兴隆公交,车上不支持手机NFC,需要扫码支付车费,到黄崖关8元,这条线路还是去年新开通的,由平谷、兴隆两地共同承担运营,间隔约1小时,蓟州下营镇正好处在必经之路上,算是沾了个光,去北京比蓟3路方便太多了。
10:07下车,抵达黄崖关,此地在《四镇三关志》中记载为“黄崖口关”,永乐年建,扼守天津去往兴隆的交通要道,为蓟州镇主要关隘、明长城十三关之一,今已开发为旅游景区。23年9月份参加海运活动,曾经走过黄崖关向西去往三界碑、彰作关一条路线,今天准备向东,走大南山-九山顶一线山脊,虽然路线不长,但沿途地形险峻、山势复杂,一路上上下下,也不能算得上轻松。这一带山区,处于马兰峪复背斜南翼,出露长城系常州沟组黄色-肉红色石英砂岩,抗侵蚀能力较强,形成高大山地,但岩性较脆,易发育垂直节理,常见沿节理方向发育的断崖、峰林、石柱地貌以及崩落流石堆积形成的石海地貌,与太行山嶂石岩地貌类似,兼有方正之形与毓秀之气,观赏性较强,平谷开发有石林峡、湖洞水、天云山等旅游景区,而天津作为一座山地旅游资源高度匮乏的城市,则对这一带山区开发更甚,近乎是“村村有景区”、“村村干旅游”,光是在黄崖关一带,即有黄崖关长城、八仙古洞、太平寨三个景区。
言归正传,四人过泃河,走长城路上山,公路七拐八绕,从小平安村后可抄近路上到太平寨景区大门处,都是成熟路,但中间穿越村民私人树地,需要翻一道铁门进去,再翻一道或两道铁丝网出去,如果没有一身常年出走养成的“恶习”,可能会感到相当不痛快。天气闷热,脑门的汗全往眼镜镜片上滴,上到太平寨景区大门外,赶紧休息、补水、擦眼镜,其间过来一辆保定牌照的车,问:“景区里面怎么样?”,答:“还行,就是天气太热了”。
不进景区,右转往南走,这里路边有一眼泉水,停车打水的人不少,据说暴雨之后山泉水的水质容易下降,周四蓟州这边刚下完一场大暴雨,不知道今天的水质怎么样。借泉水边上的上山口上山,天气确实是极致的闷热,才刚开始走,就已经是“一步一喘,三步一停,五步一歇,七步一擦汗,九步一喝水,百步一拉稀”,心率动不动就是一百五六,比前几天的应梦寺还牛逼,就是一个字,熬。走到山脊,忽然吹来一阵清劲的西南风,煎熬感下来大半,181提前看过数值预报,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低空急流”,也是前三日易县、阜平、怀密特大暴雨的罪魁祸首,面对着山风吹来的方向,张开双臂,闭上双眼,凉快确实是凉快,舒服确实是舒服,另一方面,那位神出鬼没的暗色幽灵,会不会,就在那风吹来的地方、潜伏着呢?在防火隔离带上,向西边的天空远望,浑浊中,似乎带着些许阴沉,它或许还在远方,或许,已经不远了……
沿着蓟州特色的防火隔离带,向北陡升上山,虽然有风凉快一些,但闷热感仍是相当强烈,一步一喘,爬上几块石头,终于接上主山脊上的明长城遗迹。这里的长城不像黄崖关、太平寨那边,未经隆庆、万历年间的大修,仍然保留着嘉靖老墙的原始风貌(据《四镇三关志》,应该是嘉靖三十年(1551)修的),墙体、敌台多由毛石干砌而成,有简易雉堞,无女墙,与平谷那边的长城形制很像,沿途看见两个当地村民,一手一个塑料袋,是来山上摘野核桃的。
沿长城东行,在垭口处简单午餐,随后向大南山继续行进,没走多会,听见西方传来阵阵奇怪而令人烦躁的响声,开始还以为是过飞机,后来听清楚了,确实是雷声,越来越响,西边的天空,也越来越阴沉,不管它在哪,现在,也都离我们不远了。打开雷达图,一看——卧槽,密云、平谷到三河,竟然是生成了大片红波,回波有向东移动趋势,蓟州正好在其下游,而本来要去的北灵山那边,反而是一片风平浪静——暴雨追着181跑,怎么办?凉拌!与此同时,在“群山上下”小群里码字:
灵山vs蓟州,那个下雨最大?
实时赔.率
蓟州1.5
灵山3”
发信息的时候,特意敲了敲手机里的计算器,1.5的倒数是0.67,3的倒数是0.33,加一块是1.00,不合算,于是把灵山的数字改成了2.5,2.5的倒数是0.4,加一块1.07,牛逼!
信息发出去,关网,硬着头皮继续往大南山上走,这里的石英砂岩地貌壮观非常,山脊北面的大断崖,直接跌落进快活林河河谷,目测落差在百米以上,在断崖绝壁顶端行走,这个暴露感,这个雷声,下面是深渊,上面也是深渊,借问前路何在,只在深渊与深渊之间。午后一点左右,登顶大南山,海拔917米,山顶南边是车道峪长城16号敌台,保存得很好,北边还有一道高大墙体,似乎是一处堡砦遗迹的堡墙,最高点在更北边,实测海拔约923米,顶上是一堆大石头,没有什么视野,如果不是强迫症,没必要来。
大南山是一座地形孤立、突出度较高的山峰,来不及耽搁,山顶拍一两张照片,连忙向南下山,这里有野草剌人,181以为是蝎子草,直到见到一个红彤彤的小果子,自然心境说应该是野草莓,这时天色已经比较昏暗了,雷声听上去离头顶没多远,没采。下到半山,雨终于还是下起来了,这一段长城是暴露在防火隔离带上的,没挡头,181这是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一秒钟会发生什么?那一秒钟会发生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只有硬着头皮,沿着长城,继续走下去。走到长城拐点,雨下大了,穿上雨衣,刚才头顶上的雷声反而是销声匿迹了,西边的天空,也感觉是亮堂一些,看来这场雨,应该是就这样了。侥幸心理作祟,再度查看雷达回波图,发现大红波都去了南边的蓟州城区,黄崖关、九山顶这边只有绿波,雨季的幽灵,或许就是这样,神出鬼没——开开心心,走进大山,它向你冲杀而去;走到山顶,提心吊胆,它却忽然、从这里、从那里、擦肩而过……
在长城拐点处左转,去九山顶方向,接下来这一段下降比较陡,石头不是湿滑就是松动,既需要小心翼翼放慢脚步,又得拉开距离提防头顶的威胁,好在几个小崖都有路能绕,不算难走。下到谷底,看到一处长城关口,应该是《四镇三关志》里记载的车道谷寨:“車道谷寨 嘉靖十六年建,通步,緩”,中国长城遗产网在这里记录了五道重边,嘉靖三十年修筑的连续墙体在最内侧,往外不远有三道短小的隘口墙,更远的距离还有一道更长一些的隘口墙,将关外跑马场村通往关内车道峪村的入寇路线紧密封锁,凡称“寨”必有城堡,城堡应该是建在了南侧的车道峪村一带的开阔地上,长城遗产网上没见标注,可能早就湮灭无存了。另外,在这处关口附近可以看到一种结构较为特殊的敌台,用了四种建筑材料,基座是条石码的,内芯是毛石、黄土垒砌的,外面还用了城砖包墙,车道峪长城14号、12号敌台都是这种结构,不太多见,推测是隆庆、万历年间重修大墙时,对较缓关口整葺的一种折衷之举。
走到车道峪关口,雨下得小了点,太热,脱了雨衣,没休息一会,雨又下大,迫不得已还是穿上,走关口东侧长城爬山,不远,雨又是逐渐停了,还得脱。这段长城比较陡,石头又湿又松,雨停了热劲上来,又开始回归刚上山时的煎熬模式。上到大约三分之二的时候,山上的云越压越低,四人逐渐被团雾包围,新一场急雨,瓢泼而下,第三次穿上雨衣,这场雨下得大,但来去匆匆,也没有雷,接近坡顶,雨很快停下,第三次脱下这被幽灵附魔的雨衣,向西远眺,只见九山顶雾气翻滚,汹涌澎湃的上升气流,冲上十数公里高的天空,那雪白伟岸的云塔,或许也便是那位幽灵的真身所在。
大坡顶上是车道峪长城11号敌台,艾山身体略有不适,四人在这里稍微修整。现在的时间是15:20左右,到蓟4路末班车发车还有3个小时出头,接下来一段路是今天最难走的路段,按低调配速将将能赶上,不过今天天热,本来走得就慢,下雨又是路面湿滑,再加上得用登山杖打掉灌丛上露水,实际多半还是得靠顺风车大师操作了,艾山今天似乎早有预料,叫了辆青山岭到地铁俸伯站的顺风车,120块钱4个人,赶得上赶不上都能回得来,四人也不算太着急,赶不上公交反而回北京的时间会比赶上公交更早,唯一的损失可能也就是一顿合兴肉饼店的聚餐了。沿山脊不紧不慢继续往九山顶方向走,明长城终止于海拔约860米处一个小山头前面,爬两步、滑一步,艰难爬上山头,这座山头海拔约941米,上面是车道峪长城1号敌台,原来视野应该相当开阔,自从明灭以来,四百年无人修整,已是佳木蓊郁、古树参天,没有任何视野了。往后一段山势重归平缓,有一小段隘口墙,扼守着关外道水沟往关内车道峪去的翻山小路,隘口东侧另有青山岭长城8号敌台,一夫当关。
走到下午四点多,浓重的雾气将山脊重新笼罩,天空渐陷阴沉,冰斗哥评论称“要下肯定是大雨”,181查看雷达图,发现北三县、平谷、密云南部又是有大量红波爆出,逐渐集结为对流复合体,向蓟州一带缓慢移动,和中午那场雨相比,这一轮红波规模更为庞大,今天的第二次抽奖,181已是凶多吉少。从隘口墙继续前进,西方再度传来阵阵雷声,愈发震天动地,强劲的山风,裹挟大量雾气,从南坡仰冲上来,才十几分钟,山上便已是昏天黑地、密不透风,几乎看不见路,同样恶化的,还有小路的路况,这段山脊上原来是有条防火隔离带,废弃已久,灌草丛已经几乎长严,其中相当一部分还是剌人的野草莓和蝎子草,四人行路,一会是迷路,一会是栽跟头,一会是遍体鳞伤,红波、雷声、黑风崖,长城、迷雾、九山顶,这氛围感,牛逼!暗夜之中,找到路,狼奔豕突抵达某垭口,发现某D开头山友所给的参考轨迹正指向一处绝壁,定了定神,往绝壁方向试探,发现是一处小崖,原来应该好走,但可能是受到了前几天大暴雨的影响,山体被冲塌了一些,深吸一口气,借暗夜深林的崖壁攀爬而上,好在岩点算是比较稳,四人还是安全上来了。继续拔升,幽灵的庞大身躯,将山体完全覆盖,行人从幽灵的十二指肠走到盲肠、阑尾,近乎伸手不见五指,胃肠蠕动的千钧力量,在深林菌群中激发生成强大电场,一声闷雷,再一声炸雷,鸟兽与虫豸,奔逃溃散,天津卫最高峰的登顶时刻,或许也将成为封神时刻、审判时刻……
下午五点半左右,爬上最后一道高坡,在一百六,或者一百五的心跳中,试探性的、命定性的,还是进了景区,登上了九山顶,海拔1078.5米,为天津市最高点,顶有铁三脚架觇标及巨石标志碑观景台作为标记。这一阵雨开始下大了,181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个飞身,来到觇标底下,拍了张标志性的《铁三脚架下的天空》,随后再一个飞身,能离多远就离多远。艾山似乎已钦定天庭封神榜名单,不慌不忙,从铁三脚架攀爬上去,自制“艾山牌”避雷针,铁三脚架含铁引雷,艾山一米九二大高个更引雷,相辅相成,质量倍增。
与蓟4路发车时间相距不足一小时,四人一致认同备用二方案,舍弃主规划、备用一涉及的青山岭西段长城,转而直接走景区步道从常州村下山。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太好,沿着步道往下走,方才响亮的雷声,已是在不知不觉中销声匿迹,这次没穿上附魔雨衣,山雨竟然是一点也没下大,过了差不多不到半个钟头就停下了,下山路上看到一处“石瀑布”,即平谷、蓟州石英砂岩地貌区中常见的石海景观,今天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不然中了大奖,可能就在这里与天地日月同寿了。
沿着台阶路,以中等速度下山,18:07,到了半山的大马路,与常州村还有三公里左右,艾山提示说:“现在时间比较紧张了,如果想赶公交得跑着下去。”181回应称:“不必了,就正常速度走下去,把公交车这事忘掉,赶得上赶不上听天由命,反正都能回去。”走了几步,发现公路上跑着比走着轻松,四人还是开跑了,雨后的群山,满溢着芳香与清凉的气息,一路小跑,与其说是赶公交,倒不如说是一种享受了。出景区大门,18:29,提前1分钟,跑到常州村蓟4路总站,未见有任何公交车踪迹,181破口大骂,看院里停着一辆旅游大巴,侥幸心理,凑近了看,不是公交,181继续破口大骂,本来已经“赶上公交”,结果,酥脆美味的和合兴肉饼,到了嘴边,就这么又给飞掉了。还好,今天顺风车大师青山岭的单子还没取消,司机端也比较好交流,19:15,沿公路走到青山岭路口,不足一分钟过后,一辆小轿车穿过暮色,驶上山坡,四人坐上顺风车。在细雨与夜色的笼盖之下,经过西大峪与红石门之间的简易水泥路,翻越垭口、进京、抵达俸伯地铁站、顺利结束本次活动。跟艾山两人进了路南头一家快街面馆,刷手机翻看一整天的雷达图和降水信息,发现门头沟灵山那边下午-傍晚受大片停滞回波影响,比蓟州这边下的更大,北灵降下暴雨,全市最大降雨就出现在门头沟刘家峪村,与燕家台相距不过数公里,中午“群山上下”小群里的“雨彩”,竟然是让灵山给逆风翻盘了。跟小群里吹一阵牛逼,一碗牛肉面下肚,艾山在这里仍持续发挥着省钱天赋,用一碗的钱续了四碗,“大学生抠组”群群主着实实至名归,坐上地铁,在微雨与闪电的陪伴下,安全到家,这体验感堪称极致的一天,终于是到头了。
话还没完,第二天早晨,181照例刷新台风论坛,发现昨夜今晨,那位名叫“特大暴雨”的幽灵再度现身,这次的目击地点是平谷、密云南部直至兴隆一带地区,密云干峪沟最大降水超过300毫米,清水河流域爆发山洪,北庄、太师屯被淹,蓟州北部山区在特大暴雨区域边缘,雨量应至少达到了200毫米,泃河下营镇一段同样有洪水报告。感谢老天,在山上雨没有下大;感谢大师,能让四人坐顺风车平安到家。这个主雨季,181将永远谨记于心,这座九山顶,181将永远谨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