钨矿星火映童年,河桥惊梦忆旧游   

  • 品斋戒佛 1 周前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蜿蜒而行,窗外的景致渐渐与记忆重叠。六十多年了,我又回到了下垄——这个藏在赣南群山之间的钨矿小镇,是我出生地方也是我童年开始的地方。
    盘山公路已经铺了沥青,但山峦的轮廓依然如故。钨矿早已停产,只剩下锈迹斑斑的井架和废弃的厂房,像一个个疲惫的巨人静卧在群山之间。我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向前走,每一步都踩在时光的交界处。
    板房区已经消失不见,原址上长满了茂密的芒草。我闭上眼睛,耳边仿佛又响起母亲呼唤吃饭的声音,闻到家家户户炊烟交织的饭菜香。那时我们每家只有一间房,却觉得天地无比宽广。孩子们在山野间奔跑,大人们在矿坑里忙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希望。
    左拔镇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青石板路变成了水泥路,但街道的走向依然如故。供销社的原址上建起了超市,但我依然能指出当年卖麦芽糖的柜台位置。我走进一家小吃店,要了一碗当地特色的芋头粥,老板娘热情地和我搭话:"听口音,您不是本地人?"
    "我以前在这里住过。"我说,"很久以前了。"
    "是勘探队的吧?"老板娘擦着桌子,"经常有勘探队的老一辈回来看看。他们说那时候虽然苦,但是快活。"
    我点点头,粥的热气熏湿了眼眶。
    去青龙镇的路已经拓宽了许多,但我执意要步行最后一段。记忆像退潮后的贝壳,一颗颗显露出来:路边的野柿子树还在,虽然更加苍老;山崖上的映山红依然如火般绽放;甚至那块形似老龟的岩石,还静静地卧在原来的地方。
    然后我听到了水声。
    青龙河就在眼前。我怔怔地站了许久,才敢向前走去。那座让我魂牵梦半世纪的木桥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坚固的水泥桥。我抚摸着冰凉的桥栏,往事如河水般奔涌而来。
    那是个雨后的下午,六岁的我急着过桥去找玩伴。木板湿滑,我一脚踩空,瞬间落入湍急的河流中。河水冰冷刺骨,我拼命挣扎,却被急流越冲越远。就在意识开始模糊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我。父亲跳进河里,在激流中死死地抱住我。上岸后,他第一次打了我,然后又紧紧把我搂在怀里,久久不肯松开。
    此刻,我仿佛还能感觉到父亲颤抖的双手,听到他急促的心跳。那个瞬间,我第一次懂得了什么是恐惧,什么是爱。
    我走下河岸,将手伸进河水里。初秋的河水已经微凉,但比记忆中的那个冬天要温暖得多。我捧起一掬水,看着它从指间流走,就像逝去的时光。
    在镇口,我遇到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听说我是勘探队的孩子,他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记得吗?我还抱过你呢!你爸爸是周工吧?多好的人啊!"
    老人带我看了镇上的老照片,指着一张泛黄的合影:"看,这就是你们勘探队全体。这张照片还是我拍的哩。"
    照片上,父亲年轻的脸庞带着微笑,母亲站在他身边,怀里抱着的正是我。身后是那些熟悉的叔叔阿姨,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着光。
    夕阳西下时,我登上了镇后的小山。整个下垄盆地尽收眼底,远山如黛,炊烟袅袅。我突然明白,我寻找的不仅是记忆中的地方,更是那个时代特有的精神气质——那种在艰苦中依然保持的乐观,在漂泊中依然坚守的信念,在平凡中依然闪耀的理想主义光芒。
    下山时,我在河边捡了一块普通的石头。它不像父亲珍藏的钨矿石那样闪着光芒,但握在手中,却能感觉到时光的温度。
    回程的车上,我一直握着这块石头。窗外的山水次第退去,就像翻过一页页泛黄的相册。那些记忆不会随着时光流逝而褪色,反而会在回望中变得更加清晰。
    六十多年过去了,河水依旧奔流,山峦依旧巍峨。而我知道,无论走多远,下垄永远是我精神上的故乡。那些简朴岁月里收获的勇气与爱,足以照亮一生的路途。
    车拐过最后一个弯道,下垄和左拔镇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山野之间。但我明白,有些地方,一旦留在心里,就永远不会真正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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