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餐我自土城古镇南门出发。秋雾如纱幔缠绕在赤水河面,对岸的桫椤林在晨曦中泛起翠色微光。这座千年古镇尚在睡梦中,唯有四渡赤水纪念馆前的五星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仍在传颂1935年那场改变了中国命运的军事传奇。
沿河岸东行至王家湾,陡见赤水河在此扭转身姿,划出新月般的弧线。斑驳的木结构吊脚楼悬于崖壁,楼台间晾晒的土布衣衫如旌旗招展。当地老人坐在花椒树下编织竹篓,言及祖辈曾见红军连夜架设浮桥:“那些后生哟,脚板血泡叠血泡,眼睛却亮得像河里的星星。”
至淋滩渡口已近午时,河滩上赭红色卵石如万千铜币铺展。这座明清盐运古渡至今保留着石阶码头,青苔覆盖的系缆石上深痕宛然。1935年中央纵队二次渡河处,如今只剩几艘货运驳船泊在岸边。我在渡口茶馆小憩,八旬老艄公捧出粗陶碗:“尝尝赤水河养出的苦丁茶,当年红军伤员藏在后山喝的就是这个味。”
续行至牛石滩,河床陡然收窄。巨礁群如黑牛伏波激浪,涛声震天中隐约可见岩壁上“红军渡”摩崖石刻。滩畔古榕树下藏着被野花覆盖的机枪掩体,当地人称为“红军的铜墙铁壁”。放筏人撑竹竿掠过激流,艄歌与八十年前的军号声在峡谷间交织共鸣。
终抵太平古镇已日影西斜。这座始建于明万历年的盐运枢纽,仍保持着“七街八巷”的格局。青石板路两侧,清代盐号与红军临时医院比邻而居,斑驳的封火墙上同时可见“苏维埃纸币兑换处”标识和“川盐销黔”匾额。在古戏台前,老人们正在排演傩戏《赤水渡》,纸扎的红军形象与神话人物共舞,将历史融进民俗的血脉。
暮色中的赤水河泛起金红涟漪,对岸贵州群山渐成黛色。我立于三省交界碑前,看航标灯在河面投下长长光柱——这既是连接川黔的黄金水道,也是贯穿古今的血脉通道。河水中流淌着盐船的号子、红军的草鞋印、还有新时代的航轮汽笛,所有声响最终都汇成一首永不落幕的赤水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