滩头曲红千载酿,渡口云赤一河香   

  • 品斋戒佛 3 周前

    今天距离比较远,06:28便起床出发,此时的美酒河镇尚在薄雾中酣眠,唯有赤水河醒着,裹挟着黔北的秋凉汤汤东去。两岸酒坊次第排开,空气里浮动着粮食发酵的微甜,这般气息竟比晨露更先沾湿衣襟。此地人家多以酿酒为生,白墙青瓦间忽见百年木甑,老翁持锨翻动酒糟的动作,与檐下蛛网般密布的酒曲脉络一般,皆是时光腌渍出的手艺。
    溯流南行三里有陶洪滩。乱石如卧牛散落河床,水势至此陡然激昂,撞出千堆雪沫。当地人说“重阳下沙”时节最妙,两岸高粱红透,河滩上尽是赤脚的踩曲人,号子声与酒篓碰撞声落进湍流,竟酿成了另一重浪涌。石阶旁残存明代运酒码头遗址,青苔覆着被绳索磨出深痕的系桩,恍惚间似见麻衣船夫扛着陶坛蹒跚登船,将一团火辣的乡愁送往长江下游。
    转过山坳便是灯盏沱。河湾在此忽然温柔,抱出一泓碧玉般的水潭。崖壁上有摩崖石刻数行,风化太甚,只辨得“嘉靖”“贡酒”几字。渔人驾扁舟撒网,鸬鹚扑棱棱扎进水中,叼起的却不是鱼——竟是个沉底的酒坛!老者笑道:“早年运酒船覆于此,至今汛期过后,犹能捞到裹着红泥的老酒坛呢。”遂指对岸峭壁:天然岩穴如蜂房密布,内藏历代酒匠封存的陶瓮,谓之“天地酒库”。
    安龙村的古樟树下,遇见择豆老妪。竹匾里红缨子高粱与糯稻谷混作绛云,她哼着傩戏调子将霉粒剔除:“这把粮食九月就要变茅台哩。”村中多明清酿酒世宅,斑驳照壁刻着“曲药魁首”字样,天井里叠满陶缸,以笋壳封口的坛子如同待嫁的新娘。最奇是家家檐下悬着竹制酒导,每逢客至,必引至堂前尝“三滴”——初滴敬天,次滴祭地,末滴方入唇舌。
    暮色将至时,茅台镇灯火已如酒糟般层层堆叠。赤水河在此拐出新月湾,两岸吊脚楼仿佛醉汉般互相搀扶。青石巷里酒旗斜挑,每道门槛都淌着深浓酒香。四渡赤水纪念碑矗立西山,红军渡口如今泊着运酒船,铁索桥上的足迹早被岁月酿成了琥珀。酒文化博物馆里,汉代陶角杯与当代水晶杯隔玻璃相望,唯有杯中的赤水河,从古至今都是同一种流动的火焰。
    忽闻镇上酒祭锣鼓大作,但见赤面傩师踏禹步而舞,手中桃木剑点过九十九个酒坛。围观者无论外来客或本地人,皆被捧上土陶碗。清冽酒液入喉时,忽然懂得:这赤水河淌的从来不是水,是千年未冷的酒魂。它流过滩涂则激荡,经过村寨则甘醇,最终在茅台镇完成最后的点化,成为中国人杯子里永不熄灭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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