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以前经常来,没有十次至少也有七八次,所以这次选了一条不一样的路线。石板一级一级,蜿蜒着往白云山深处去,两旁的树是愈发地蓊郁了,将午时的日头筛得碎碎的,漏下些光影,斑斑驳驳地洒在石阶上,像些陈年的金币。我走得很慢,倒不是为了看景,只是这脚下的触感,这空气中草木的、微润的甜味,都太熟悉了,教人舍不得快走。一个人在这寂静里,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着是个自由的人。这自由里,便满是旧地重游的、悄悄的喜悦了。
半山腰上,那眼云泉古井还在老地方,幽幽地冒着凉气。井沿的石栏,被岁月磨得光滑可鉴,映着疏疏的树影。我俯下身,用手掬了一捧水,凉意便一下子从掌心窜到了心里去,五脏六腑都像被洗过了一般。水是极清的,看得见井底细小的石子,微微地动着,想来是下头仍有活水悄悄地涌。这水声是极轻的,须得屏息凝神才听得见,不像人世的喧嚣,它是自在的,只顾自地流,流了不知几百年。我忽然想起上次来时,同行的友人还在此说笑,如今只剩我一人,对着这亘古的清凉,心里反倒更添了一份安恬。
下了山,便望见那座风雨桥,静静地卧在舞阳河上。它像个忠厚的老者,看惯了云起云落,船来船往。我走到桥中央,倚着栏杆坐下。午后的阳光正暖洋洋地铺在河面上,河水是碧莹莹的,软软的,像一匹摊开了的、微皱的绿绸子。近处的水浅些,能望见水草柔柔地摇着;远处呢,便深得成了一汪墨玉。偶尔有只狭长的舟,载着三两个闲散的游人,慢悠悠地滑过去,船桨拨起的水纹,一圈一圈地荡开,将水底的云影天光都搅得晃荡起来,碎成一片亮晶晶的梦。
目光顺着河水望过去,便是那一片鳞次栉比的镇远古镇了。青瓦木墙的屋子,密密地挨着,沿着山势层层地叠上去,直到没入一片苍翠之中。有几缕炊烟,正袅袅地升起,在静止的空气里,划出几道斜斜的、柔软的痕。这景象,竟与我记忆中的一般无二,仿佛我离开的这些年,于它不过是打了个盹儿的工夫。时光在这里,好像是走得格外慢些的。
最后走到青龙洞下,却只是仰头望着,没有再上去。那飞檐斗拱的殿阁,嵌在悬崖峭壁间,颇有几分仙气。我想,里头的神佛,怕是也看惯了这古镇的春秋吧。我只是个过客,能得半日闲,在这旧山水里走一遭,温一温往日的情怀,已是莫大的福气了。
转身离去时,日头已偏西。风里带来了远处街市隐隐的人声,混着河水的潮气。我心里是满满的,却又空空的;是欢喜的,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惆怅。这大约便是旧地重游的妙处了,它让你在熟悉的风景里,既找到了从前的自己,又遇见了崭新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