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偷闲岭峤行, 松涛竹韵伴蝉声   

  • 品斋戒佛 2 周前

    出了穗丰村,路便瘦了下去,成了真正的山径。两旁是密密的竹林,风过处,飒飒的,带着一种清冷的潮意。脚下的落叶厚厚的,踩上去软软的,没有声响,倒教人走得格外小心,生怕惊扰了这山林的清梦。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身上微微出了汗,正想寻个地方歇脚,前头却现出一座小小的庙宇来。说是庙宇,其实也简陋得很,白墙已泛了灰黄,瓦上生着茸茸的青苔。门是虚掩着的,我推门进去,里头静悄悄的,只有一个看庙的老人,坐在一张竹凳上,打着盹儿。香炉里的灰是冷的,想必是许久没有香火了。那尊神像的面目也模糊在幽暗的光线里,看不真切,只觉着一团和气的沉默。我没有惊动那老人,悄悄退了出来。这庙,仿佛不是给人来祈求什么的,倒像是山本身的一个呼吸,自然而然地生在那里,又自然而然地老去。
    再往上走,景致便开阔了些。远远望见帽峰山的轮廓,在薄薄的秋阳下,呈现出一种沉静的青色。路旁有了人家,是那种老式的瓦房,黑黢黢的屋顶上,探出几枝龙眼树的枝叶。一个老婆婆坐在门前的矮凳上,慢悠悠地择着豆角,脚边卧着一只花猫,睡得正酣。我看她,她也抬起眼来看我,那眼神是浑浊的,却也是平和的,像一口多年的古井,映着天光,却不起波澜。我们彼此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仿佛这相遇,在这山里,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这一路上,最奇的倒不是景,是人。在山腰一处平坦些的地方,我遇见一个画画的青年。他支着画架,对着层叠的远山涂抹着。我凑近去看,画布上的色彩却是极浓烈、极恣意的,大片大片的赭石与群青交织着,全然不是眼前这派清朗的秋色。他见我疑惑,便笑着说,他画的不是山,是山里的“气”。这话有些玄,我却似乎有些懂了。我们聊了几句,他说他是城里来的,每隔些时日,便要逃到这山里来,“洗一洗眼睛,也洗一洗心。”他说。我想,这或许便是古人所说的“澄怀观道”罢。只是他的道,在那斑斓的油彩里;我的道,却在这无言的步履中。
    翻过帽峰山,往下走,便是往兴太三路去了。下山的石阶被岁月磨得光润,两旁的古木却愈发苍劲。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里漏下来,在地上印出明明暗暗的光斑,随风晃动,像一群金色的、无声的蝴蝶。走得乏了,便在一棵大榕树下坐下。那树真是大,垂下的气根千丝万缕,有些已深深扎入土中,成了新的树干,独木竟成了一片小小的林子。坐在下面,只觉得荫凉蔽日,四周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终于望见兴太三路那平坦的、灰白色的路面时,日头已经西斜了。回头望去,来路蜿蜒,已隐没在苍苍的暮色里。这一日的跋涉,仿佛一场清醒的梦。梦里有竹林的清响,有古庙的沉默,有老人与猫的安然,有画者狂放的色彩,还有那棵将一生站成一片森林的大榕树。我带不走一片云,也带不走一块石,只觉得满身的尘土里,都透着山野的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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