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九,正午十二点,我企喺中山纪念堂嘅汉白玉台阶上。个太阳有啲猛,晒到蓝琉璃瓦反晒白光。呢座八角形宫殿企咗八十几年,见证住广州由一座伤痕累累嘅古城,变成今日呢个摩登都会。阿婆坐喺榕树头摇住葵扇,细路仔追住白鸽跑,隔篱马路上嘅汽车声好似潮水咁涌过嚟。我谂起孙中山先生当年喺呢度演讲,台下嘅人仲着住唐装衫,边个会估到今日后生仔个个拎住部手机就可以睇遍全世界呢?
穿过纪念堂西北门,我就入咗越秀山。呢座山真系广州个肺叶嚟㗎,由细到大都系咁绿油油。五羊石像下面有个阿伯喺度唱粤曲:「落花满天蔽月光……」声线有啲沙,但系韵味十足。我细个嗰阵跟阿嬷嚟呢度,佢成日话:「你个苏虾仔要记住,我哋广州人系五羊嘅子孙。」而家我个仔已经读中学啦,佢哋学校旅行都仲系会嚟呢度影相,不过就系为咗交功课咯。
落山行到东濠涌,真系吓我一跳。我仲记得细个嗰阵经过呢度都要揞住鼻——条涌黑墨墨,乜嘢垃圾都有。而家居然变得清可见底,重整成个博物馆添!有个花白头发嘅阿叔坐喺涌边钓鱼,我同佢吹水,佢话:「后生仔,你唔知啦,我细个嗰阵呢度重可以游水㗎,后尾变臭河,而家总算翻生咯。」佢指住对面嘅高架桥,「你睇下,以前呢度净系得单车同寥寥几部汽车,而家?塞车塞到阿妈都唔认得!」
跟住我揾到农讲所。红墙黄瓦藏喺一排老榕树后面,好似个怕丑嘅姑娘。1926年,毛泽东曾经喺呢度教农民运动,而家课室入面静鸡鸡,得几个游客行嚟行去。我趴喺窗口望入去,见到嘅系木枱木凳,同埋黑板上面嘅《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隔离小学嘅细路刚好落课,吱吱喳喳好似一班雀仔。历史同现实,就系隔住一道墙咁简单。
行出农讲所,转入先烈路,好快就到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呢度特别静,连树叶跌落地下都听到声。我企喺墓碑前面,睇住「浩气长存」四个金字,心入面有啲戚戚哋。1911年,呢班后生仔为咗革命连命都唔要,而家嘅后生仔呢?可能为咗买部新手机就可以捱更抵夜。时代真系变咗,定系人本质冇变过呢?
国民党一大旧址嘅建筑好西式,黄墙白柱,好似个欧洲贵族企咗喺中式庭院中间。1924年,国共第一次合作就系喺度开始。而家呢度变成咗展览馆,挂满岭南画派嘅作品。有个扎住马尾嘅女仔坐喺长廊写生,画紧隔离新河浦嘅红砖老别墅。我偷偷睇咗一眼,佢将老建筑同远处嘅广州塔画埋同一张画纸上——呢种古今交融,可能就系广州最得意嘅地方。
十九路军陵园嘅松柏生得特别直。青铜鹰雕像企咗几十年,对翼仲系咁有力。有个着住保安制服嘅阿叔行过,手拎住个保温杯,入面泡住普洱茶。我同佢倾开,原来佢老豆当年参加过渡江战役。「后生仔,你知唔知啊,」佢饮啖茶,「我老豆成日话,打仗系为咗以后嘅人可以安安乐乐饮茶睇报纸,你话系咪?」我望住佢笑眯眯嘅样,忽然明白,可能呢种平凡先系对历史最好嘅回答。
行到呢度,对脚已经有啲攰。睇睇表,原来已经下昼五点多。我搭地铁过珠江新城,一出站就俾眼前嘅景象震撼到——广州塔好似个纤腰姑娘企咗喺暮色之中,周身嘅LED灯开始着咗,变嚟变去嘅颜色倒影喺珠江水面。西塔同东塔好似两支现代版嘅镇海楼,守护住呢个新时代嘅广州。
我行上海心沙公园,睇住太阳慢慢落山。对岸系中山纪念堂所在嘅旧城区,呢边系摩天大楼林立嘅新城区,一条珠江就将成个广州嘅百年变迁画咗出嚟。有个老伯揸住部专业相机喺度影相,我忍唔住问佢:「阿伯,你系咪好中意影广州塔啊?」
佢转过头,笑到见牙唔见眼:「我唔系影广州塔,我系影成个广州。我由细影到大,由爱群大厦影到而家嘅东塔。你睇下,」佢拎部相机过嚟,「呢张系1970年嘅珠江,嗰时重系木船多;呢张系1990年,开始起高楼啦;而家呢?好似科幻片咁!」
我睇住佢相机入面嘅广州,真系好似睇紧一套快速播放嘅电影。由黑白变彩色,由矮变高,由静变动。
天黑齐嘅时候,珠江两岸嘅灯全部着晒。游船开咗彩灯,喺江面度划出一条条光带。我坐喺花基边,睇住呢个我出生长大嘅城市,心入面有种好奇怪嘅感觉。呢一百年,广州经历咗战争、革命、改革、开放,由一座古老城池变成国际大都市。但系你行入内街,依然可以听到麻将声;转个弯,重可以闻到老火汤嘅香味。
可能,真正嘅变迁唔系旧建筑被新建筑取代,而系新同旧可以咁和谐咁共存。就好似我今日行过嘅每一个地方,历史冇消失,佢只系换咗个方式,继续生活落去。
起身准备走嘅时候,我望咗最后一眼——月光淡淡哋照住纪念堂嘅瓦顶,而广州塔嘅霓虹就将半个天都染成紫色。两个唔同时代嘅标志,喺夜空下遥遥相对,好似两个老朋友喺度打眼色。
我忽然笑咗出声。广州啊广州,你真系个得意嘅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