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是那种将明未明的灰蓝,像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布,懒懒地蒙着这沉睡的城。我就在这朦胧里,踏上了这条熟得不能再熟的路。五里牌、梦泽园、烈士公园、包子铺、博物馆、袁家岭——这一个个地名,在心里头默念过无数遍,熟稔得像自己掌心的纹路。
车站北路的早点摊已经支起来了。炸油条的香气混在清晨潮湿的空气里,成为这条街独有的味道标记。往常我总匆匆走过,今天却停下看了会儿——那面团在热油里翻滚、膨胀,变成金黄色的过程,竟有种说不出的禅意。
梦泽园的水面比记忆中更静了。残荷耷拉着脑袋,水鸟单脚立在池中央的石头上。有个老人天天在这里练太极,云手推得极慢,慢得快要融进晨光里。我忽然想起上次路过时,池边的紫藤正开得热闹,如今只剩遒劲的枯枝抓着天空。
烈士公园东门的梧桐开始落叶了。一片叶子旋转着落在肩头,我带它走了一程,又轻轻抖落。包子铺前排队的人比往年少了,但蒸笼冒出的白汽还是一样汹涌。我要了个梅干菜包,站在路边慢慢吃——这味道十几年没变,变的只是吃包子的人。
烈士纪念塔在晨光中格外肃穆。我绕着走了一圈,看铭文上的露水渐渐蒸发。总有几个老人天天来这儿下棋,楚河汉界杀得认真。他们的棋局似乎永远下不完,就像这座塔永远立在这里。
从公园西门出来,博物馆还没开门,但广场上已聚了不少人。卖糖画的手艺人转动铜勺,金黄的糖浆缓缓流淌,顷刻间便是一只展翅的凤凰。孩子们围着不肯走,眼巴巴地望着那甜蜜的艺术品,有个小女孩拉着妈妈的手问:“里面真的有千年女尸吗?”我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时的好奇,如今只剩平静的敬畏。
迎宾路上的樟树把天空剪成碎片。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拼出流动的光斑。我故意踩着光斑走,像回到小时候。八一路开始堵车了,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宣告着城市的彻底苏醒。
袁家岭的十字路口,我站在熟悉的位置等红灯。对面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朝阳,晃得人睁不开眼。这一刻,我突然明白:重复走同一条路从来不是简单的循环。就像河水永远在流,但每滴水流过的都是崭新的河道。那些熟悉的风景,其实每天都在细微地变化——落叶的位置,摊主眼角的皱纹,墙上新添的涂鸦。
绿灯亮了。我汇入过马路的人群,成为这座城市晨光里又一个移动的点。这条路我还会继续走下去,在重复中寻找那些永远新鲜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