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在江城近十天的探访,今天计划跨过李仙江进入红河州的绿春境内继续在乡野间游走,此时的滇南晨光已褪去了薄雾的轻纱,饱满而明亮地倾泻在李仙江墨绿的江面上。十点半光景我独自站在嘉禾桥头北岸。这座桥,仿佛是两个时代的连接点——脚下曾是江城茶马古道李仙江上忙碌的古渡口,马帮的铃声与赶马人的吆喝似乎还沉淀在江风里,而今只剩一片被阳光烘焙得有些慵懒的寂静。
桥头那座“景江食府”的二层小楼,便成了这片寂静最忠实的守望者。它的白墙已蒙了尘,蓝色的窗棂也有些褪色,唯有屋檐下悬挂着的一串串鲜红干椒,像一簇簇沉默的火焰,为这静谧的旧时光作着最热烈的注脚。店门半开,窥不见人影,也闻不见锅勺声响,只有几把空着的矮竹椅,闲在门口,仿佛在等待一群永远不会再来的马帮客。
离了桥向东而行踏上北岸的土路,整个世界瞬间从宁静坠入了粗粝。国家实行村村通工程多年仍然还有这样的“非铺装路面”真是很少见了,一条并不宽敞的道路上尘土飞扬,道路两旁的植被都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面霜,浮土极厚,一脚下去,便是一个深深的印记,尘土如烟般扬起,附着在裤脚与鞋面上。更大的挑战则来自那些坑洼,大大小小,深深浅浅,里面蓄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昨夜的露水,像一面面被打碎的镜子,勉强映照着高原湛蓝的天。偶尔有货车驶过,它不得不像一头笨重的甲虫,左右腾挪,车轮在泥坑与碎石间艰难地寻找支点,整个车身颠簸着、震颤着,发出沉闷的呻吟。这便是喀东线(国道219)在此段最真实的容颜,它不讨好任何人,只是以其最原始的姿态,横亘在山水之间,考验着每一个过客的耐心,此处也被认为是国道219自驾和摩旅最烂的一段路,从绿春到江城只有160多公里却要8个多小时。
当身体在这无尽的颠簸中渐感疲惫,视线却忽然被远方的景象所掠夺。行至山路的某处,我停下脚步,回身眺望。从立足的山脚,一直到山梁数千公尺之下那如丝带般的李仙江,整面巨大的山坡被开辟成一片波澜壮阔的阶梯。那是哈尼族人用世代血汗雕刻在大地上的史诗。一层层,一叠叠,依着山形的起伏,勾勒出无数道优美的曲线。有的田块已经灌满了水,映着天光,像一片片散落的碧玉;有的则刚收割完,留着金色的稻茬,与常绿的植被交织成一块巨大的、色彩斑斓的织锦。这层层叠叠的梯田,以一种无言的壮丽,抚平了所有行路的艰辛。
拖着沉重的双腿抵达大黑山镇时已是下午。仿佛一瞬间从蛮荒闯入了人间,尘土与喧嚣热烘烘地扑面而来。镇子的主街并不宽阔,两旁挤挨着各式店铺,卖山货的、修理摩托的、开餐馆的,招牌林立,色彩杂乱而鲜活。喇叭声、讨价还价声、摩托引擎的轰鸣声,以及空气中混杂着的食物香气与汽油味,共同搅拌出一种沸腾的生命力。穿着靛蓝民族服装的妇女,背着几乎与她等高的背篓,灵巧地在人群中穿行;满载货物的卡车与小巧的电动车在街心交织成一幅流动的画卷。这川流不息、嘈杂而热闹的场面,像一杯浓烈而温润的酒,瞬间将山野的孤寂与路途的劳顿都融化殆尽,让人真切地感到,脚终于踏在了坚实而温暖的人间土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