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大亮我搭上便车离开大水沟赶往今天的徒步的起点。车子沿着国道219上的盘山路上一路颠簸,雾霭正从谷底缓缓起身,像谁家晾晒的棉絮沾了露水,湿漉漉地缠在半山腰。到龙洞村下了车,山风迎面一扑,整个人便落进了这幅青绿未干的水墨长卷里。
沿着习比河走,水声时远时近。这河是羞怯的,总藏在竹林后、山坳里,只让你听见它清凌凌的嗓音。偶有一截碧玉似的水面露出来,能看见水底卵石上的苔藓柔柔摆动,如少女梳发。河畔有妇人在洗衣,棒槌起落的声音闷闷的,像打在厚厚的时光上。她们的红头巾在青绿世界里格外醒目,是这山水画上不小心滴落的朱砂。
过龙丁小学正逢课间。围墙挡不住童声,那些脆生生的笑闹撞进山里,又荡回来,竟比鸟鸣更空灵。旗杆顶上,红旗在蓝天下哗啦啦地响,像个不会疲倦的少年。我站了一会儿,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都轻快了许多。
麻栗树的麻栗树果然多。秋风已把叶子染成深浅不一的金黄,阳光筛下来,每片叶子都透亮如琥珀。有老人坐在树下捡豆子,竹筛一摇一摇的,黑豆红豆便在她指间跳舞。我问路,她指完方向,又抓了把刚炒的南瓜子塞给我。瓜子还温热着,是太阳的味道。
平掌街的稻田正黄到好处。梯田层层叠叠,把整个山坡折成一本金色经书。风来,稻浪便一页页翻过,那簌簌声是天地在诵经。几个农人弯腰割稻,脊背起伏如山峦。镰刀闪过银光,稻束应声倒下,整齐得像岁月的刻度。
贵龙寨子藏在云雾深处。青瓦木楞房错落着,炊烟与山岚缠绵不分。路过一家门槛,看见对联褪成淡粉,墨迹却还精神:“春风有意难留我,明月无心自照人。”横批已模糊,想来也该是“顺其自然”之类。这里的时间走得慢,连狗都卧在屋檐下打盹,尾巴懒懒地扫着地上的光影。
纳卡小学的国旗在暮色中格外鲜艳。几个孩子还在操场打球,橡胶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传出很远。他们的书包挂在老梨树上,像结满了彩色果实。有个小女孩独自在墙角念书,声音细细的,把课文读成了山谣。
牛孔冲这段路最险,也最野。两岸峭壁挤过来,把天挤成一条蓝绸带。河水在这里发了脾气,轰隆隆地冲撞岩石,溅起的水花凉沁沁地扑在脸上。藤蔓从崖顶垂下来,有的开着不知名的紫花,在风里晃晃悠悠。当炊烟再次稠密起来,牛孔镇的灯火就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