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古陂镇的老桥还枕在薄雾里。桥下桃江水声潺潺,像是低语着八十七年前那个清晨——1934年11月7日,中央红军就是从这里突破第一道封锁线。我站在桥头,看着晨曦渐渐染亮桥栏上的石雕,那些被岁月磨圆的纹路,仿佛还留存着当年急行军的体温。
离了古陂向南,新修的沥青路平坦宽阔,偶尔有载着农产品的货车呼啸而过。但路旁不时闪出的老房子提醒着过往——一堵颓败的土墙上,当年的标语若隐若现。一位早起拾柴的老人说,他父亲总念叨红军过境时的情形:“都是年轻后生,脚上的草鞋都走烂了,可眼睛里有光。”
继续西行,路旁出现一座保存尚好的祠堂。门楣上“谢氏宗祠”的字迹斑驳,墙上还留着当年的机枪眼。守祠的老人打开沉重的木门,指着天井说:“红军指挥部就设在这里,周恩来在这棵桂花树下开过会。”我抚摸着那棵已需两人合抱的桂树,香气依旧,只是树下再无当年的身影。
行约近二十公里,大塘埠的轮廓出现在眼前。这里是当年战斗最激烈处,如今成了热闹的集市。卖早点的大嫂麻利地翻动着锅里的烫皮,热气蒸腾中,她指向远处新建的学校:“听爷爷说,红军就是从那座山坳里冲出来的。”我顺她所指望去,山上的碉堡遗址依然可见,弹痕在青苔覆盖下若隐若现,而山脚下,孩子们正背着书包走进崭新的校门。
从大塘埠到正平的路,如今是宽阔的省道。导航显示我在重复着历史的轨迹,只是当年的羊肠小道,现在已是车流不息的坦途。在一个叫“五里亭”的岔路口,我特意拐进那条荒废的古道。青石板在荒草中时隐时现,路边的老樟树上,系满祈福的红布条——这是客家人的习俗,或许也曾有红军战士在此系过牵挂。
黄昏过后才抵达正平镇。镇口的“九渡水渡口”立着纪念碑,当年红军就是在此强渡桃江。如今石桥飞架,只有那块“红军渡”的石碑,还诉说着当年的艰险。镇里的老街还保留着鹅卵石路面,两旁店铺却已换上时尚的招牌。白天有时间还可以在“正平纪念馆”看看,电子沙盘上闪烁的路线图——红色箭头标示着历史,绿色光点显示着今天的公路网。
据住在附近一位义务讲解的老先生说,他祖父是当年的船工,曾为红军摆渡。“那时候过江要半天,现在大桥上五分钟。”他领我走到窗边,指着远处的物流园区,“但你看,那些奔波的人,不也是在赶路吗?”
这条路,从求生的血路变成今天的坦途,变了的是速度与风景,不变的是前行者的执着。每一次出发,都是新的长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