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湘南,清晨带着几分清冽的寒意。早上九点出了新化南站,望着对面连绵起伏的群山我整装待发。这座现代化的高铁站,如同一个巨大的银灰色贝壳,静静地卧在梅山腹地的怀抱中。它地处新化县城的南部边缘,是这片古老土地联通外界的疾速脉搏,钢轨延伸的方向,代表着效率与远方。
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却五年前的一场约定,2020年12月12日我报名参加隔壁出走社的活动,因某些原因未能成行,今天正好利用路过的机会把这个遗憾补上。
徒步的起点是225乡道。离开站前广场一路下坡,向东南方向行去,脚步轻快。不过片刻,便横切进入了声名在外的“中国文印小镇”。小镇的清晨已然苏醒,沿街的店铺大多经营着与打字、复印、印刷相关的设备和材料,“文印之乡”的称号绝非虚传。据说,新化人凭借着独特的“师徒制”和敢闯敢拼的精神,几乎垄断了全国90%左右的文印市场,将一个个小小的打字复印店,开成了遍布神州的庞大产业网络。眼前这个小镇,便是这传奇的根脉与缩影之一。它不像江南水乡那般婉约,也不似风情古镇那般刻意,它的气质是务实而坚韧的,带着一股油墨与纸张混合的、属于奋斗的独特气息。
右转跨过车流渐多的省道322线,喧嚣便被迅速甩在身后。左转进入寨边村,世界霎时安静下来。村道蜿蜒,引着我依次经过南冲村、神仙院。初冬的田野,稻谷早已归仓,留下整齐的稻茬,像大地的五线谱。路旁的乌桕树,叶子已染上深浅不一的红与黄,在萧瑟中点缀出暖意。跨过一条清澈见底、潺潺作响的小溪,玉华村在望。过村之后,风景为之一变,水泥路面切入一条的山间小道。
从这里开始,海拔逐渐爬升。脚下的路是松软的,积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四周是茂密的灌木与乔木,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腐烂后混合的醇厚气息。约莫一个小时的攀爬后,又回到了相对宽阔的机耕道上。气喘吁吁间,忍不住回望来路。此时,太阳虽已升高,但山谷间却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晨雾,如轻纱,似炊烟。刚刚告别的新化南站,以及那些走过的村寨,都在这一片朦胧之中若隐若现,仿佛海市蜃楼,又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来时的尘世烟火气,此刻被距离与雾气过滤得只剩下宁静与遥远。
暂歇之后,继续沿着盘山的机耕道,向上奋力爬升。路是“之”字形,一圈一圈,仿佛要将人引入云端。不久一座古朴的寺院静立眼前——南山寺到了。
两步路显示海拔已近500米,南山寺就坐落在这山腰之上。寺不大,粉墙黛瓦,显得有些破旧,却正因这份破旧,反而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寂静与古朴。没有缭绕的香火,没有鼎沸的人声,甚至不见僧侣的身影。只有几棵苍劲的古树,默默守护着庭院。推开虚掩的木门,时光仿佛在此凝固。殿内的佛像宝相庄严,眼神低垂,悲悯地凝视着空无一人的殿堂。站在寺前平台,万籁俱寂,唯有山风掠过树梢的呜咽,更添空灵幽深之感。这份遗世独立的宁静,洗濯着攀登的疲惫与尘世的纷扰。
过了南山寺挑战才真正开始。机耕道变成了更为原始的山间小道,路越走越难,很多地方几乎无路可走,需要在岩石之间跳跃、攀爬,裸露的岩石、陡峭的坡面、需要手脚并用的路段,让我瞬间想起了广东始兴的龙斗峰,那份在龙脊线上行走的惊险与刺激,那份对核心力量与平衡感的极致考验,在此刻的梅山群峰中,竟找到了如此相似的体验。同样是险峻,龙斗峰更显奇崛张扬,而这里的山石,则带着一种内敛的、属于梅山地域的硬朗与坚韧。
奋力攀援,过大坳岭后,终于登上了今天的最高点——旗盘石。此时已是正午,行程也已过半。海拔表定格在900米。这块巨岩状如棋盘,巍然屹立于群山之巅,险峻异常。四周是近乎垂直的悬崖峭壁,站在边缘,俯瞰下去,令人头晕目眩。可惜天公不作美,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视线所及,山川草木都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难见其真容。只能凭借想象,去勾勒那晴空万里时,脚下群山起伏、江河如带的壮阔景象。抓紧时间在此补充体能和水分,山风凛冽,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沿轨迹向西南方向横切山脊线约一公里后,左侧有一条明显下切的小路,看起来似乎可以通到山下的村子。抱着探路的心态,果断左转。途中竟偶遇了上山劳作的当地村民,进一步确认此路可行,心中大定。接下来的近两个小时,便是在不断的下降中度过。从莽莽苍苍的原始山林,到有人迹的次生林,再到开垦过的坡地,植被在眼前清晰地更替。最终,抵达大湾塝,双脚再次踏上了实在的机耕道,一种重回人间的踏实感油然而生。
接下来的路程,几乎全是沿着村道一路下坡,轻松而惬意。经过杨氏宗祠,感受着宗族文化的传承;穿过田凼院村,看村民们悠闲地晒着太阳;路过槎溪镇中心中学和槎溪镇政府,生活的气息愈发浓郁。当脚步停在镇政府门前,今天的探路之旅也画上了句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