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湖里有船！”我们刚循声望向窗外，6411就进了隧道，一片漆黑。即使不进隧道，那发现的惊喜也无法分享，因为火车隆隆向前，物换景移。
天空里有乌鸦飞过，一只，它消失以后，天空又寂寞了。这一片山出奇的安静，走了很久才听到野鸡叫。
上次行山印象深刻的那条黄叶小径，这里比比皆是，多少年的橡树叶子落了又生，积得很厚，踩雪一样深一脚浅一脚，有点费力，松软也是一种羁绊。
又遇岔路，前方已经指示：左边！我看着两条同样覆满黄叶的小径，不明白怎么能够作出选择。你知道的，弗罗斯特那首诗：两条路在黄叶林里分岔，可惜我不能同时走两条，诗人最后感慨他选了足迹较少的那条，而一切的差别都由此而生。我站住看了一会儿，看不出右边那条的奥秘，遂开步追赶前方，我已经落单。
这真是一次探路之旅，而我们有好几个经验丰富的探路者，他们脚力矫健，尤其是一位叫做南瓜叶的同学，我几乎没什么机会和他相处，只有遥望他在山间的身影，时隐时没。
垭口，垭口没有名字，我们为它命名，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有个名字？垭口并不回答，风冷冷地掠过草间，顿生寒意。
灌木丛弄疼了飕飕的眼睛，灌木丛充满敌意。我希望变得更矮更小，像一只羊那样矮小。柔软的枝蔓，硬脆的树枝，带刺的枝条（所幸极少），我开始学着像缎子那样人过去后用手回送一下，减缓它们反弹的力量。
有时穿花拂叶，芬芳之旅。强洒一片花瓣雨，最后一个人经过时，只剩花蕊。
后来，我开始跟灌木说话，包被钩住，头被打到，脚被缠住的时候，我请求它们放我离开。
终于看到群山合抱的上大水村，已是废墟，我意识到自己一个月来总在废墟间徘徊，北大的镜春园，第一次出走的广慧寺，上周怀柔四合堂村的破房，还有现在，上大水。上大水，我跟冰冰罗嗦着，是上大水，不是下大水，是上大水，不是上小水，是上大水，不是上大火，算了，这样哪里是个完。我慢慢地下到村子里去，右腿的筋疼起来了，还是缺乏锻炼。坐在那面巨大的石磨上休息，没跟他们去接水。
看绿草萋萋，渐渐漫上石墙。浓烈的阳光下，成群小蝇嗡鸣。一个村子的衰败是迅速的，小撮旧文里写过，04年他还在这里看到村人杀猪，再来便无人迹。突然觉得石磨是个祭坛，一念及此，连忙起身，去瞻仰那间依然完整的空房。空房大门上挂了把小锁，没锁上，一犹豫，就没进去，隔着窗户看里面炕上堆成一团的红衣服，主人可还会故地重游。
幕天席地，烟霞飘渺，可是他们不稀罕，他们的风景在山外边。我们却从外边来，不辞辛苦爬到这里，驻足感叹：啊，好风景！
一个村子衰败了，它依然是渐进的过程，还有遗址可供凭吊。另外一片山里，很多村子瞬间消失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人走以后，这一片山如此孤寂。即使现在有我们，还是孤寂。
羊胡子沟好像走不完，“横切”成了我最不愿听到的词。腿上绑了排斥给的护膝，好过多了，只是觉得在山里走了很久，天光都不再明亮。视野，也局促了很久，想要看到辽阔的天空。
六点半，我们终于走出大山。那条新铺的柏油马路多么洁净亲切，有人一下子躺倒在地。沿着铁轨走到幽州车站，大家全坐地上了。冰冰问最后一个问题：会有座吗？答案肯定，欢喜不已。
6412七点十分到站，回望了一眼幽州的月亮。在车上，42同学和来时一样，又眯了一小觉，睡得好香。火车上卖的方便面是白象牌。
我们都在三家店下火车，飕飕跟在缎子后面，说，现在可能理解盲人的感受了，我现在对缎子十分倚赖。我们匆匆穿过没有路灯的村庄，去五里坨公车站。路边突然出现一大堆莴笋，码得很整齐。黑夜里有一只狗叫个不停。
回到家里脱下外衣，洒落一地花瓣和碎叶。原来我真的在山里走了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