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学校的时候老爸电话里就说过上次拆掉的小房子已经搭好了,当时轻描淡写,没有多问,回来之后听老妈谈起,加上年前一直忙着房子后期的装修,了解些内容,当时想起了这个标题前半句,同上篇一样,算是理想主义骚年对现实悲观强化的一种情绪,沉淀了近半个月,终于决定把它放到纸上。
简单地说,事情是这样的:老家位于城郊结合部,流动人口多,村上兴起搭出租单层简易民居,平均每户有近8间出租房,因为房租基本不过200,过于廉价,父亲筹划许久在自留菜畦上搁了楼板再建4间,以量创收。这些出租房严格说都是非法建筑,但政府一直以来都是放任自流,之前有民警做登记,但不制止。父亲很不幸,大概轮到了管理规范的时候,这四间之前被叫停过一次,十一期间想趁假期再度开工,上午搭了三面墙,下午就有城管来叫停,然后一周后就有城管带农民工强拆了,我目睹过程的后半部分,写下《保持愤怒——观强拆有感》(已附在文后)。
这是前情,后续是:老妈对我大姨说起了这事,大姨的儿子,也就是我表哥听说了之后,认识些管事的人,跑到那(应该是派出所吧)骂了通,大致是干嘛拆我姨家的房子,有种就把所有的违章建筑都拆了不然算什么狗屁(表哥出过工伤,腿瘸了,但依然是个狠角色,想必真实的要难听得多)。然后那边说拆是因为有人举报,打了几个电话,不然也不会管。问举报人信息,自然没给。然后老爸就继续开工了,但低调许多,之前准备的爆竹都没放,具体我不在场不了解。
老妈那天对来串门的爷爷说感觉自己和我老爸都是那种老实人,做人也一直挺客气,上次来相帮的邻里还特地买了油送去,老爸看扛楼板的农民工辛苦,用姐夫送的郎酒招待他们。兄弟邻里之间反映也都不错,没感觉得罪了谁,想好久想不到是谁举报的——我这时才想到,让老爸辗转难眠的也许是这个缘故——所谓人心隔肚皮,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老妈说有邻居建议她既然不知道是谁举报的,就沿着村里的路一路走一路骂过去解解气,反正就这点地方(二三十户人家),谁做的谁收着诅咒,自己心里清楚,挨骂是活该。
老妈说自己做不出来,骂人都不怎么会(这点上,我可以作证,一直跟人说,从我懂事起几乎没挨过爹妈的骂,也几乎没见过他们和谁家闹矛盾),就感觉谁做了真是缺德没良心,谁家没搭小房子的。爷爷倒是很坦然,大抵历经世事,淡定地说可能是村上哪家,之前你们的什么碍着了他们的什么,或者是赚不到的人家看你们赚钱眼红了,当然也只是说说。
知道这些,我感到很悲凉,不是为我们家,正如上篇提过的,整个事件我一直感觉是个旁观者,身为爱瞎想的自诩的理想主义骚年,想到国人想到社会想到进步,应该也不意外,或者说,这些事迎合了我近期对现实悲观的认识。
笼统地说,我把这事件理解为人民与政府的矛盾过渡为人民内部的矛盾——人民内部的矛盾可能解决吗?不可能,这个自然村落如果没有意外,存在了几百上千年都有可能,每年每天每户之间都可能发生着各种利益摩擦,并且这样的摩擦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继续存在几百上千年也不再话下。
老百姓的精力都放在这些小摩擦上了,好好“做人”都还来不及,哪有功夫去参政议政啊——换句话说,要能成为说上话的人,得“做”好多少人啊!
今天看到小波的《个人尊严》里谈到:罗素说,中国文化里只重家族内的私德,不重社会的公德公益,这一点造成了很要命的景象;费孝通说,中国社会里有所谓“差序格局”,与己关系近的就关心,关系远的就不关心或少关心;结果有些事从来就没人关心。龙应台为这类事而愤怒过,三毛也大发过一通感慨。
一直以为中国历代的王朝更迭、文化包容传承和现在“稳定压倒一切”的理念有某种微妙的关系——我们一直在追求稳定,为此罢黜百家、焚书坑儒、言论管制,形成了从制度到文化一脉相承的社会结构,就像一个铁打的营盘。不同民族轮番上台唱戏,唱不好的被放倒换人,只有一个姓孙的想要砸掉场子,结果底下看戏的人乱了,最终场子被砸得七七八八,剩下毛蒋演对手戏,老毛的戏班子在观众的欢呼声中赶跑了老蒋的,后来重建很多年,一些台下明眼的观众越看这戏台搭得和从前的没多大区别,终于明白,这个地基只能搭这样的戏台唱这样的戏。
网上的段子:一个人出事儿,是个人问题。几个人出事儿,是领导问题。一群人出事儿,是制度问题。一代人出事儿,是文化问题。
稳定不一定是进步——怎么算进步?如果用消费数据来衡量,用GDP来衡量,那我们无疑算是好的,但政府的公信力呢?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度呢?老百姓的幸福感呢?贫富差距呢?
Simon Kuper《Do you believe in progress?》和周濂《你永远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中的自序《我想要相信》都是从标题就开始共鸣的文字。事实上写到这,我对这文越来越没信心,写的东西很废话,别人写的已经很好了,虽然一直说自己想表达的只是情绪,现在感觉自己连自己的情绪表达都难以驾驭了。
简单地说:以前我比较欣赏柏拉图的观点,雅典城邦能够取得政治稳定的唯一希望就是建立一种挑选哲学家并把他们培养成统治者的教育制度。这样一来,统治者就可以按照正义的最高法则来治理城邦,而不是为了维护小团体以及个体的利益。我现在觉得,理想社会要求的不只是统治者为哲学家,所有人都是。
也就是所谓的公民社会吧,“自由和平等的公民在一个合法界定的法律体系之下结成的伦理--政治共同体”。小波说“需要本身只有一分,你非把它弄到十分,这原因大家心里明白,社会对个人不是只起好作用,它还是个起哄的场所,干什么事都要别人说好,赢得一些彩声,正是这件事在导致自激。”
“假如此说是正确的,那么真正的幸福就是让人在社会的法理、公德约束下,自觉自愿的去生活;需要什么,就去争取什么;需要满足之后,就让大家都得会儿消停。 ”
我说的所有人都得是哲学家,是稀释了哲学家的要求,其实也就是小波的下一段:“这当然需要所有的人都有点文化修养,有点独立思考的能力,并且对自己的生活负起责任来,同时对别人的事少起点哄。”
回到我家的事上来,虽然说自家对总让人觉得别扭,但避免这类事件最肤浅的理想回放结果就是没有举报(当然也不排除是政府人员拿来转移矛盾的托辞的可能),往深了说,那就要从土地制度农民权益社会保障并最终回归到戏台地基——当考虑到地基就是人性,我想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文末再提下我表哥,是传统意义上不学无术之徒,记忆中他很喜欢音乐,落地音箱音量震动楼板,爱骑摩托,翘课玩牌喝酒打架,第一次去溜冰场就是他带的,说话很大声笑声很爽,一直嬉皮笑脸的感觉,在还没有早恋字眼的那个年代就带未成年女友回家,是令大姨头疼又捧腹的儿子。
但是出了工伤两动手术,拿着微薄的补贴,不爽就骂,照常嘻嘻笑笑,从来没有感觉瘸腿影响了他的生活质量,儿子管教得服服帖帖,老子胃穿孔动过刀子,他把所有白酒藏了,勒令老子不能喝。
如果没有他,我老爸怕是没胆第三次开工的。
事件的解决如同这文的结局一样令我意外,回头看看戏台地基,想想表哥那憨笑的贼样,我似乎又有了些信心,也许也是迎合了内心“想要相信”的愿望。
小波下一段的下一句是:
“这当然不容易,但这是唯一的希望。 ”
2012.2.17 23:14于床躺着打字打得脊椎怎么办啊
保持愤怒——观强拆有感
本来是不打算讨论一些涉及政治的内容的,其实最初还是把这定义成一种情绪,也所以取了这么个挺迎合情绪的标题,虽然谈的内容最终的导向未必是你初看的感觉。
城管的人是下午一点半左右到的,开的一辆白色桑塔纳车上蓝字是“城建监察”,另有两辆面包车是拿着榔头的操作人员,估计是招的农民工。轿车里的人穿制服,戴白色头盔,农民工自然是随便装扮,黄色施工帽。
车子停在离工地五十米外的三岔口,估计也不敢开进来。来时没有任何声张,只早上据邻居说有开摩托看过,下午到工地就拆,四个制服看现场堵入口,农民工操大榔头砸。我在三楼上午睡刚醒,看到妈上去阻拦时,只见他们把她围住,等到我下楼跑过去已经推倒了最后一面墙收工往回走了。
整个工地三十平米左右,是以前的菜畦,因村上兴搭出租民居,父亲筹划许久在上面放了楼板开工。此前已经被叫停过一次,十一期间突击施工半天搭了三面墙,下午就有城管来叫停了。后来据说是下令限期自己拆除,父亲自然不会,故而会有今天的这一幕。
和老爸梳理了下我们的理由只有一个:要拆把这些都拆了,不是说违章嘛,这些都是违章为什么不拆?
老爸陷入了“乱事那么多,为什么只管我”的漩涡,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毕竟投入了几万,指望着这些屋子养老贴家用的,我也没有多说,只是想感慨下。
和老爸聊的时候我想起今年听罗永浩在农大演讲的时候说到的,中国目前很普遍的现象就是法律灰色地带很多(具体表述我查了下没查到),就是有很多法律‘陷阱“,法律出来了但它不执行,我们现在其实不缺法律,但执行很成问题,比如劳动法,现在大陆民企有多少遵守的?
这种灰色地带给当局带来很大好处,就是它如果要想治你,有各种”法律武器“,很有的玩。
进一步联想到,据说一副漫画是这样的:一群企业老板在赚钱,头上悬着一把断头刀,谁的动作过火了,给当局分红少了或者惹起民愤了,当局就把挂刀的绳子剪了——这些老板就相当于政府的圈养动物,蚂蚁的蚜虫,只不过人家吃的是蚜虫拉的屎。
政府的执行不力也是造成公信力下降的重要缘故吧,这其实就是腐败嘛
不过百姓的解读不是这样的,老爸和我搬那些被砸坏的窗户的时候说,所以要叫你好好读书啊,当官,当了官就没人敢欺负了
据说是有丁家村什么的有官员家还在搭的,这就是老百姓的逻辑,执行不力的时候就各种寻求保护,因为保护有效,所以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考公务员
我只是很遗憾对老爸说,看起来你儿子不是当官的料啊,下半句本来想说如果我当官可能先拆的就是自己家的,后来怕伤感情就咽了。
我对老爸说他们只是做事的,以前估计没有政策,现在有政策了他们就管起来理直气壮了,你要抗拆可能还因为暴力抗法被拘留蹲监狱什么的
他说政策什么的没什么用,只要胆子大——堂哥也跟我说,你可以站在墙下的,躺那里他们就不敢动你了——我也不是没想过,可能是不够胆吧,主要这事情自始至终我没有投入什么感情,一直是一种旁观的态度看的,也就那天去帮老爸拎了一天泥桶。
我跟老爸说我的想法就是离这类事情越远越好,这种扯不清的灰色地带,什么博弈的,软的怕硬的硬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
当然出于儿子还是要安慰老子的,我说主要还是我们理屈啊,他们通知也都下过了如果除了这还有其他的理由这个很容易争的,比如拆迁的时候把我们给磕了碰了什么东西
其实想想老百姓不容易,社会保障这么不健全想获取点稳定收入都这么困难,这事情本来不伤天害理的你非得来管;
政府也不容易,能把这个政策贯彻得这么富有效率,拆个民房十几分钟的事情,驾轻就熟了都,还树立了一个伟岸有力的形象
顺便说下眼见的城管很懂事,不还手不回话,尽量避免和你身体接触,看到的似乎比我大不了多少,脸还比我白
愤怒吗?快麻木了,要保持点愤怒,不过似乎我的逻辑都是顺民的逻辑,但讲的是逻辑,就是道理,我实在很难找到反点,造反得有理啊
当然也有可能这就是政府希望的吧,用一套成系统的政策来合理化所有理论上的内容,唬那些识字的,至于执行成什么样,当局各有各的说法,比如官员的房子其实不 违章啊绿化面积啊什么的;倒是不识字的操起锄头大吼一声老子在自家地里搭房子碍着谁了谁管我我跟他拼命,或许能把那一套理论给震出个口子了。
这一套系统,我想似乎可以叫做体制,而想着震口子的酒劲过去各种担心估计正在床上辗转反侧——估计老爸今晚肯定是睡不着了。
这应该就是我所愤怒的。
2012/10/11 2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