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是生命的开幕。湿漉漉的泥土,潮乎乎的空气。阳气开始上升、万物抽穗拔节。父亲说,年年这个时候家山的笋,冲冲冲,每天窜出一截;昨天的红骨朵,一夜春雨,映山怒放。蕨菜、笋子、地衣到处都是。兵荒马乱、青黄不接时,山里随便撸把什么野菜,吃了都长身体。
女人们,在清明雨后,最先发现田埂塘基上墨绿的地衣。提桶到塘里洗菜淘米时,顺手摘下,放在粗布围裙的兜里。丢在水里好好洗洗,就下锅。春雨、长势、泥腥味就着粗茶淡饭下了肚。。。。。。老了,她就睡在塘边的茶树坡上,不再醒来,茶树坡是族人的归宿。
新娘子嫁到文家塘仿佛还是昨天,一转眼儿女成群。她就老在一个个清明、谷雨、秋分、霜降,老在伸手摘地衣的一个个春去秋来。。。。如果不离开,文家塘的男人、女人都这样在山里、池塘、灶屋、井台、田间劳作一生,最后回到茶树坡休息。
如果离开,就有自己的故事,也许不再回来。
对成长的觉悟,没有什么时候,比清明更透彻;
对生命的感受,没有什么地方,比茶树坡更苍茫 。
有生之涯在茶树坡中亮了一下,回归永恒寂寥。
人生四十,易经三部。“简易”、“变易”、“不易”。
“简易”是由简向繁的渐变,在《21世纪旧体词论》中走向深处;
“变易”是生命的突围,意义的追寻,纸上纠结、案头风云;
“不易”是永恒的诗意、自然,是新我、旧我的一次次蜕变、新生。
从读者、思者、动者,回归到观者的冷静。从活着到存在,打破轮回,走上语言的创世之路。把意义看得太重而失重,生命不堪重负。意义,不是先验的,是每一次行走、创造的分泌物。当下生成。这个清明,结束十年形而上的历险,走向存在、走向个体、走向创造,再次出发,从家山。
家山是熟悉而陌生的地名,是父亲50年前离家出走的地方。家山是从湖南汨罗川山到湘阴县的路上一个叫文家塘的地方。一方水塘,一块青山。对它,我只有精神的牵挂,没有身体的亲近。我万里归来,家山远默默看着我,欲言又止。我们若即若离。
从知道出走社,到看见正在开题的“出走川山”只一秒钟。下一秒,注册。下一秒,报上了雨飞飞组最后一个名额。家山,久等了。意外出走,必然回归。
父亲出走新疆,把我播撒在塔克拉玛干。他的出走,注定今天的回归,种子发芽、开花、在风中打着小伞寻找、飞翔、着落。。。
前一向,天天看楼盘,挑水景,选山景,出走川山,才发现老家就在山水间,不用劳神;天天琢磨诗,长篇大论搞不清,出走川山才知道《楚辞》不在书里。出走社的山鬼很妖娆,出走社的骚客很起劲。一方镜面深山里,喊着裸游,不下水。一不小心,都湿了身。2300多年前,山鬼约会前一定在这里熟梳洗,薜荔、女萝、石兰、杜衡、桂枝、芳馨、插满身,惊采绝艳水中人。
楚辞·九歌·山鬼
屈原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狄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里面的植物,川山都有,随手拾来,冒充第一次出走报告。
川山一水,有胎气。
紫苏益母,老葛根。
谁牵黄牛山里去?
楚辞句子,路边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