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口市的市长叫侯亮,我三周前就知道了。他签署的封山令赫然张帖在施庄村头靠公路的墙上,纸被人撕掉了大半,但市长的名字保留完好。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封禁的范围是由那道铁丝网所划定的,8年前我第一次到老虎背的时候,那道铁丝网我就看到了,出山的时候又看到了它,它的具体边界我无从得知,但至少,老虎背所在山脊以南,直到施庄背后的两条沟的沟口,理论上都属于封育区。这恐怕是我看到的最荒凉贫瘠的封山育林区,石灰岩和黄土构成了它的基本地貌,远远望去,一片不毛之地,点缀着些许斑驳的绿色,仿佛沙漠中的绿洲,8年前是这样,8年后还是这样。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如此郑重其事地用一张对开的幅面印刷公告并四处张帖,但我知道,有市长亲笔签名的公告,在其刚刚帖出的几个月内,还是会给我们带来一些麻烦的,我们要尽可能躲开麻烦,当然,对躲不开的麻烦,必要时也要快刀斩乱麻。
因此,在沟口被第一个护林员拦住时,我马上决定不纠缠。大爷的意思是很明白,你们从哪里进山我不管,只要别经过我值守的地盘。退出沟口时,对于如何在新的形势下修订我们的路线,我还在摸着石头过河的状态中,直到第二个护林员在山脊上出现,俯瞰并喝令我们退回。此时,我们已经沿着枣园边缘走到计划路线的上方,而脚下的路正模糊起来。
第二个护林员像天降牧养人一样出现,无意中之中给我们指点了一条进山的完美路线。近距离接触时我发现身穿迷彩手执对讲的他长了一副酷似影星于荣光的面孔。但他没有于荣光的武功,因此面对14个不速之客,他唯一的手段是跟踪和恫吓,就像前天晚上《非诚勿扰》新西兰专场跳舞的毛利武士,不时伸出舌头,做出凶恶的表情。在欣赏他的表演时,我没耽误走路,被那条完美的大路带到了铁丝网前面,左侧的山峰上有一座战国时代的烽火台,它的旁边是一座防火的监控小屋。
现在已不需要用烽火来报警,“于荣光”一边跟踪我一边用对讲向他的上级汇报。显然他是一位尽职的老乡,很执着,就像早上880沿途车站挤不上车拉住车门不让车开走的老乡们一样执着,也许执着是这一带居民的民风。但再执着,也不妨碍他们最终与现实妥协,最终松开拉住车门的手。一个人对付不了十四个人,这是需要妥协的现实,至于他的领导,也会认同这个现实。“于荣光”跟踪了,报告了,也便尽职了,世事我已抗争,成败无需在我,担心他会因此受连累的想法是多余的。他尽他的职,我尽我的职,我们各得其所,皆大欢喜。可惜啊,这种需要精心揣磨的微妙心理,不是每个人在斯时斯地都能洞察和领会。当我趁着独行叟和当在背后的小山头上跟于荣光软磨硬泡下达了跨越铁丝网的密令时,真正无所顾忌毫无思想负担的并不多,包括最终胜利闯关的7个人(沈水香、树影、安佳贝、癸嫂、云手、小博和我)。而跨过铁丝网后又退回去的,以及犹豫不决没有动身的7位,则是受了太多的自我道德胁迫,或者是相信了“于荣光”的恐吓要留下来平息他的怒气,甚至连老独这样当初经历过警车追赶的老同志,也没有坚持当初的气概,还有那位把云手的水背走的同学,我就不点名了,癸嫂让我写报告时编造云手没有水喝晕倒的情节来让你羞愧自责,考虑到这样写也显得我们7人小分队缺乏互助精神,我没有从命,事实上,云手同学一直表现很顽强,我们其他人也没有让她断水。
这条沿着山脊左右迂回的路是很美的,这一带最美的路便在山脊上,完全是云中漫步的错觉,尤其是在大鞍附近的草甸上,鸟瞰松林、草地,眺望层峦叠嶂,指点江山。。。。早上不到5点就起床,一路颠簸,走到半山腰却被堵回公路的同学,我们为你们惋惜,尤其是直接从施庄回小南辛堡的同学们。不时收到撤退的同学电话,通报各自的行踪,最有趣的消息是护林防火当局组织了人马准备堵截我们。没有比这个更无力的威胁了,这么大的山,无数的路线,他们去哪儿堵我们?何况,堵住又能如何?拘捕,罚款,批评教育?
在大鞍西侧山脊上我曾经对后面的走法产生过一丝选择焦虑——经大鞍去化庄然后包车去小南辛堡?下幽安秘径奔永定河到旧庄窝乘火车?或者西行,经萧何峪到旧庄窝乘火车。很快我选择了第三条路线。原因,是前两条路线我都太熟,而第三条路线,只走过一次。当我做出这个选择时,我凭着印象认为这是下山最近的路线,我本想参考地图做决定的,但此时信号不给力,我手机上的地图加载失败。
这个凭着印象做出的决定最终被证明是不靠谱的,我们根本没有走到通往萧何峪的垭口就提前下沟了,这是一个小小的灾难,它将我们这个课题的灌木指数由无增加到中,陡崖指数也由无增加到中。毫无疑问,这条小岔沟最终通往幽安秘径,只是要多花两个小时。
在幽安秘径曾上演过多次的追火车情节,多年之后再次上演,就像万米长跑的最后一圈,队伍越拉越长,队首的争分夺秒志在必得,队尾的或彻底崩溃或乐天知命顺其自然。哈,云手同学当然是顺其自然了。沈水香周日早上要陪父母体检,所以自然在争分秒之列,树影与沈水香并驾齐驱。在通往安家旋的岔路口,我把路线和车站的方位大致交代给她们,让她们先走。我留下来等后面的同学,根据估算,除了先走的二位,其他人必然要留宿。
等来了云手同学的身影,我估计最后那次通往安家旋的上升会让她很受伤,于是索性带着他们继续顺沟下行,沟口处的泉水也是已经断水的我们所需要的。跟几年前相比,泉水的流量貌似增大了不少,这是可喜的变化。
我们没有冒险钻铁路隧道,而是脱了鞋涉水过永定河,水很浅,没不了我的小腿,记得以前这个时刻要淹到大腿的,也许水库的库容下降了,也许上游放水的时间表调整了,管它呢。过了河把脚晾干的时候,听癸嫂说明天上午她还要执班,而癸哥的短信告知880的首车是4:30。这两个消息决定了我们今晚的目的地是小南辛堡,而不是幽州、官厅或者沿河城。
我们过了桥,进安家旋村,想到小卖部买点饮料,村子排映在枣园的后面,进村先要穿过枣园之间的绿绿的走廊,枣园旁边的菜园里,一位大嫂告诉我们村里没有小卖部。癸嫂看到她手里的韭菜,问了一个荒诞的问题:“您采的是野韭菜吗?”当然不是,菜园里怎么会是野菜。大嫂被癸嫂的天真气质折服了,很豪爽地把大捧的韭菜装进癸嫂的无纺布口袋里。
我们退回河的右岸,沿着公路向上游前进,那趟进京的火车擦肩而过,我知道癸哥他们一定在车上,他们是不是看到了我们?手机的信号恢复的片刻,我打通了沈水香的电话,得知她们错过了火车,已经到旧庄窝东站,准备搭乘6:40的列车北上沙城,再换乘别的车次折回北京,这是我98年误车时采用的方案,也是很苦逼的方案,在火车站的漫长等待,一路无座,夜色中到达北京,捱到天亮。。。我劝她回归我们的小团队,她答应了。然后,我们在前面的桥头等。
20分钟后,我看到北上沙城的火车开过,而沈水香和树影终究没有出现。我退回有信号的地方,打不通她们的电话。我想,她们一定是乘火车走了。我们不再等,继续步行。癸嫂发挥强大的公关特长,向路边架电线的民工购买了矿泉水。
天快黑的时候我们到了旧庄窝,痛饮了村头的泉水,正要进村找车,一辆面包车开了出来。司机开价150,我们没有还价,一口成交。车在永定河边崎岖的公路上颠簸,似乎永无尽头,我们觉得150花得值。沈水香的短信来了,她们果然还是去了沙城。后来又是荷包的电话,代表组织表达了亲切的问候,我们课题组四分五裂的消息已经传回了大本营,让领导们担心了哈。
小南辛堡的食宿实在是物美价廉。每个人不到18元的晚餐,吃到肚歪。城乡快捷宾馆的标准间80一间,空调、液晶电视、卫生间、电热水器、wifi,非标准间60一间,除了没有卫生间,其他条件不变;床铺之干净,与城里的宾馆无二。严重推荐。
对了,在河边等沈水香和树影时,三辆车呼啸而过:两辆农用车,每辆上面四五个穿迷彩服的护林员,表情肃穆,中间一辆外面涂有“防火巡逻”字样的黄色轿车。莫非这就是癸哥电话里说的要来堵截我们的那帮人?为什么他们理都没理我们。第二天癸哥开车来德胜门接我们,说那帮防火的人已经知道了我们是出走社。那么,今天我这篇报告发布之后,会不会被跨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