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程记录】
9月7日,开学后的第一个周五,离下班还有5分钟,跟头儿打了个招呼,撞上门离开了办公室,留下满桌子待处理的公务。拥挤的城铁,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上班族的含义,上班14年来一直住单位宿舍的我,始终是一个非典型上班族,只能从高晓松的那首歌中去想象别人的生活状态:“不论拥拥挤挤/还是冷冷清清/你总是出门上班/不论风的清晨/还是雨的黄昏/你总是来去匆匆”。这个黄昏没有雨,夕阳西沉,余热未消,我背着一个瘪瘪的包,上身一件牛仔布短袖衬衫,下身一条历尽沧桑的旧裤子,周围摩肩接踵都是身着职业装刚刚下班的人们。军博出地铁,看看汽车站上排着的长队,一秒种之内做出了决定。经地下道走到复兴路对面,那里有一条南北向的胡同,由方位判断,西站就是它的延长线上。向里走上几步,表面繁荣热闹的复兴路光环立马衰减,低矮的旧式灰楼为主,夹杂着拆迁中的工地和新开发的小区,街边的临建中是顽强经营着的小吃店,标价便宜,一碗面3元。一座楼外侧,我还看到了某市人民政府驻京办的招牌,某市是我阔别以久的故乡,但它的“人民政府”已与我毫不相干。
到西站第7候车室,看到了先到的独行叟和问明朝。随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浮出人流,这是挥之不去、粘上我队的洪森。从法理上,我们无权阻止他人出现在任何一个公共区域,情理上,我们也不好坚决拒绝与一个“偶然”碰上的熟人同行,但我们保留冷落的权利、歧视的权利、冷嘲热讽的权利。为我订票的老芪是与她的同乡武林阿混一起到的,而第三位湘西人士阿廖则还在奋力骑行在前来车站的路上,他最终在停止检票前抵达。另有两位队员,一位初走的小宝,先行上车,也在大部队集结的12车厢,通过短信接上了头并随后加入了扑克大战,西山老农则早就上了6095次列车,企图在白涧车站转到我们的1163次上,但他的如意算盘终因6095的晚点而破产,这导致他比我们晚到近1小时,快12:00才按照我的短信指示入住车站对面的万通旅馆。万通是我们上次来涞源的下榻处,选择它是因为其每人5元的超低价,当然,服务也是与价位相称的,与三周前一样,被子还是那条被子,床单还是那张床单。洪森最初打算入住隔壁10元一夜的“豪华”旅馆,又不敢一个人住,怕遇上歹徒,于是到万通拉别人下水,结果被我一通暴风骤雨般的奚落,终于羞羞答答地断了贪图享受的念头,硬着头皮与阶级兄弟们同甘共苦。这一夜确实比较苦,连我都觉得有点苦,但苦难的来源既不是被子也不是床单,而是跟洪森一样邂逅而来的老曹,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睡得最香,然而,在他雷霆万钧、义薄云天的宏伟酣声中,我在嘈杂的集体宿舍里苦心修炼出来的抗干扰童子功土崩瓦解,大半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做了一个恶梦:开始徒步,却下起了瓢泼大雨,大家都打着伞,我淋成了落汤鸡。
与梦正好相反,第二天是个晴天。这次我们是6:00起床的,万通旅馆的小吃部已经开始营业,供应的早点中,竟然有疑似来自我故乡的品种——菜煎饼,老板娘躲闪着说这是涞源本地的特产,但我在涞源街头从来没见过第二家,严重怀疑此人曾在敝乡留学。时间掐得很准,我们前脚到汽车站,后脚车就到了——涞源到阜平。我们的票买到古道,是狼牙口的下一站,车票也贵1块钱。这一次比上次幸运,运煤的大车不多,正如我所预测的,夏季结束,冬季尚未开始,煤的需求正处于一个低谷期。司机依然开得比较缓慢。车过走马驿,207国道拐弯向西,一路有盛开的鲜花相伴。
9:30,在古道下车。这是涞源阜平交界处的宁静村庄,环境优美,适合独行叟隐居,207国道穿村而过,但车很少。村头有新修的财神庙,此行每到一村,都会遇到财神庙,看来财神庙是这一带村庄的标准配置。房屋新旧参半,一座两层的私家小楼,在路边很引人注目。一对母女坐在房门前剥桔梗——扒掉表皮,把那些白色的根状物放在筐里,等着卖给中药采购商。
穿过村子,在村南头找到了通往梨园、大高石方向的土路,开头一段浓荫蔽日,路边的牛栏里,一头牛睁着迷惑的大眼睛看着我们列队经过。迎面过来一辆摩托,骑手告诉我们由此到梨园约15里,路很好走。果然象他说的,跨过山西河北边界的一段作为缓冲的土路之后,爬上第二道低矮的山梁,脚下便是一条新修的水泥路。这条路并不陌生,它向北通往道八-龙须台-大地,然后翻过山,在上寨与108国道相连,我们上一次曾经在龙须台与它相遇,那次,为了逃避它,我们变更路线爬了碣寺山,而这一次,我们在劫难逃。光滑的水泥路面,在烈日下反射着令人目眩的白光,在山坡上迂回下降。我们尽量躲开水泥路,选择它旁边的小路,直接切过那些弯道,节省了不少距离。路边的草丛里,蝈蝈叫得正欢,为了捉一只蝈蝈,我逗留了一会儿,掉了队,还丢了地图,后来这只让我负出不小代价的蝈蝈还是从我的包里逃走了。
进入山西后碰到的第一个村子叫梨园,名字很诗情花意,但一座简陋的金矿大煞风景。幸运的是,因为对尾砂作了处理,金矿下游的溪流没有受到严重污染,至少肉眼看来,水还是很清。由梨园向南再走2公里,就是大高石。我们12:00到达大高石,在村子附近的树林里草草吃了一顿午餐,再次上路。大高石到西湾,还要翻一次山,这是此行最后一次上升,约400米,全程水泥路,名义上距离6公里,但算上弯道,则要加倍。我们继续执行短路政策,抛开那些弯道,直接沿沟线或坡线上升。突破最后一段巨大的弯道时,我们无意中分成了两队,我和武林阿混、洪森、西山老农上了山脊,与水泥路彻底决别,而其余6人还是以水泥路为轴心上窜下跳。
山脊上的小道是修水泥路之前翻山的截径,但我们没能赶在另一队前面到达西湾,对路线的研究、探讨和争论耗费了太多的时间,我们翻过山再见水泥路时,从老乡口中得知他们已经超到了前面。我们奋力追赶,14:10到达西湾,意外的是,前队没有在西湾等我们,老乡说,那些人刚刚经过,但有一个人没跟他们一起往前走,进旁边一条岔沟去看瀑布了。老乡说的瀑布,叫“平板瀑布”,路口立着一块旅游指示牌,从照片上看,瀑布还是很美的。不难猜出,那个去看瀑布的人一定是独行叟。因为急着追赶前队,我们舍弃了瀑布,继续前行,终于在14:45与失散近2小时的前队会合。他们正在两条溪流汇合的地方小憩。我们坐下来,一起等独行叟。我顺便沐浴一番。独行叟于10分钟之后赶来,摇头晃脑,手舞足蹈,为自己独享的美景而得意非凡。
我们继续向南,还有20公里等着我们。不断接纳着两侧支流的汇入,小溪的水量越来越足。河滩上蓬勃生长着成片的杨树林,只要有机会,我们就离开公路,沿着河岸在树林间穿行。
15:30 到谢子坪村,这个村子的建筑大多停留在几十年前,除了一个新修的花里胡哨的汽车站,我们有些兴奋,以为后面可以乘车了。但老乡说,虽然有车站,还没有通车,要等到所有的路面都铺上水泥才行。老芪急着到下关乘开往灵丘的末班车,准备象上次一样连夜回北京,阿廖和阿混要陪她一起走。他们三个人留在村里找车,我们继续前进。走出村子二百多米,我才想起没还老芪垫付的车票钱。赶紧从兜里把钱拿出来,捏在手里,打算他们乘车经过时模拟一出飞车党劫钱的课题。这个精彩的设计没有实现,他们三个人是步行追上来的,在村里没找到车。
直到45分钟之后,阿廖才拦下一辆同方向的摩托,和老芪一起绝尘而去,赶赴下关。阿混跟他们约好,如果能赶上班车,他们就直接走,如果赶不上,就等阿混到了之后一起包车走。又过10分钟,一辆面包带走了老曹和小宝。再走几步,发现头顶横拉一根线,线上一溜挂着几张很象是神符的彩纸,上书“走进鸡岭大峡谷,感受原生态。。”
16:30 过南铺。溪水流经一处小型的断层,形成了阶梯状的激流、漩涡和水潭。大石头上用红色颜料写着斗大的“天池”二字。四顾无人,在队友们的掩护兼窥视下,我、阿混、独行叟三人跳入天池,免费SPA了一把,并惨遭某人偷拍无数。
18:00 过木佛台。村南侧,过一个小桥,有一条岔路通往东南方向,由桥头南望,山谷深处,一前一后两峰顶上,各矗立一座敌台,象哼哈二将,拱卫这条通道。老乡们介绍说,这条路一直通往阜平。离开木佛台村时,我们看见村北头挂着红色的横幅,写有“核桃采摘节”字样。
野浴耽误了近1小时,想到在下关等候的队友们,我们不敢耽搁,全速前进。在即将经过一个弯道时,我们发现了一条截径,那是一条引水的隧道,河水在洞口附近被分流,一部分继续沿原来的河道流动,一部分进入隧道,问了问路人,得知这条隧道长约30米,水不及膝,我们放了心,脱鞋下水,钻进隧道。果然很快就钻出来了,但那哥们没告诉我们,洞的另一边是峭壁,水从洞里流出来,形成一个瀑布,我们一出洞就站到了瀑布顶端,怎么下降是个问题。这时,武林阿混暴露了其湘西血统的特质,鞋也不穿,赤脚攀岩,翻过左侧的石墙,那边就是一条小路直通崖脚。我们如法炮制,但先穿上了鞋。
19:00 铁角台。村口立着宣传鸡岭大峡谷景点的牌子,预示着峡谷即将终结。再走10分钟,一路相伴的小溪与我们分手,向西南方向流去。路左侧,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条自北向南流的河,它是下关河,我们将逆流而上。我记忆中浊流滚滚的下关河,现在已经变得清澈见底,而宽阔的河谷西侧,那片因开矿而被毁容的山坡依然满目疮痍,问问路人,为什么下关河变清了,他说,老百姓告了,洗矿停了,河水清了。知足了,这些年,只见到一条条清洁的河流变成污水沟,还是头一次看到污染后的河流返清,尤其是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带,下关,让我快慰。
夜色下,我们接近了下关镇,与平日相比,今晚的下关镇非常好识别,远远的,爆竹声声,烟花阵阵,并有火焰腾空而起。然后是扩音器里亢奋的男女高音。显然,镇上在搞什么活动。在我们向镇子靠拢时,活动正在紧锣密彭而又手忙脚乱地进行中,一会儿主持人不见了,舞台总监跳上台来用麦克呼叫主持人,一会儿鼓乐队又激动过度,敲起来没完,急得某领导大声呵斥。我们在这热闹的气氛中降临下关镇,恍惚中以为这盛大的仪式是特意为欢迎我们而举行,走近了,才看清那舞台上方的标题:“下关首届青核桃采摘节篝火晚会”。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们找到了老芪和阿廖,看样子,他们没赶上班车,而最郁闷的是,老曹和小宝乘坐的小面就是开往灵丘的,他们两人却不明细老芪和阿廖的意愿,把车放跑了。
乡招待所被晚会人员包了,老曹和小宝找了旁边的农家院。老芪和阿廖在阿混的劝说下同意留下。农家院床位不足,我和老曹去了另一家旅馆——和谐旅馆,左躲右闪,我还是被和谐了。搞笑的是,旅馆斜对面的供销社墙上写着“毛泽东思想万岁”。下关就是这样一个古怪的地方,古旧的民居、革命时代的公共建筑、6座不同宗教的庙宇,还有超市、服装店,并存在这个小镇上,封闭和开放,古老和年轻,真TMD和谐。我们在镇里唯一的饭馆里吃了晚饭,除了老芪和阿廖,8个人挤在一张小桌子周围,后面的大炕占了三分之一的面积,上面只摆着一盆自制的泡菜。墙上的菜单已经过时,因为猪肉涨价,肉菜价格上涨3-8元不等,一怒之下,我们全点了素菜,不足部分,以免费的泡菜补足,我以为,这一顿最好吃的菜就是泡菜,我们没拿自己当外人,先后盛了四碗泡菜。
回到和谐旅馆,前一夜在万通旅馆的一幕再次上演。不同的是,上次是三个人共同承受,这次,苦难都是我一个人的。正象北岛写的:“如果大海注定要决堤,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9月9日
一大早陪独行叟、西山问明参观了小镇,时间很紧,没有找全那六座庙,就匆匆赶到车站,上车启程。同车的一位老人与某位队友攀谈起来,听说我们的来历之后,很激动,马上以下关旅游的小册子相赠,他说,这份宣传材料是他刚刚编印的。我想,这位老人可能是一位退休老师,乡里返聘做些文化工作,我大舅就是这样。因为老人的面子,我们行经觉山寺时,司机特地拐进岔路,停到寺前,让我们去拍了照。我们对下关人民的热情表示了衷心的感谢,并许诺一定要向更多的朋友介绍下关、宣传下关,让更多的人来下关旅行、经商、投资,下关的经济搞上去。
到了灵丘,在西山老农的建议下,我们决定包车去平型关,在那里缅怀历史,然后就地乘火车。一位小吃店老板热情地帮我们联系了一辆小面。在等车的间隙,我吃了第二碗苦荞凉粉,早上离开下关前,已经吃了一碗。这是灵丘的特产,上次试试看同学想吃而没吃成。车来了,我们10个人勉强挤了进去。车一开,司机的话匣子也开了,好家伙,听他说话,我仿佛在浏览灵丘县人民政府网站、看新闻联播、阅读中学历史课本,除了口音不是普通话,词汇、立场、观点、表述方式,一丝不差,我认为,以他的水准,至少应该做灵丘县人民政府发言人。特别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当我们夸奖灵丘乡村的公路修的好时,他十分自然的说了一句:“这要感谢党!”我都听呆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在非正式场合,听一个大活人说出这样的话。这一路,我受教了。
在到达平型关之前,我们堵了一会车,因为前面发生了严重的车祸,一辆小轿车与大卡车相撞,驾驶室扭曲变形,车上三人都被送去急救,生死未卜。
我们的终点其实不是真正的平型关,而是当初那场战斗的战场,真正的关城还在由此向南十来华里之外。这儿正在修建宏伟的纪念馆,台阶沿着山坡层层铺展,有点象中山陵。远远的,可以看见山头上的纪念碑。独行叟、西山老农、武林阿混、西山问明四人兴致很高,瞄着纪念碑往上走远了。剩下的几个席地而坐,以扑克大战纪念七十年前的战斗。等那几个照完像回来,我们一起前往车站。途经白崖台村,分散在几家小饭馆里,品尝了不同品种的风味小吃,有的队员吃了不止一家。独行叟受到了热情的招待,为了表达出走社人民与白崖台人民的友情,独行叟为醉醺醺的店主照了像,说要发到国际互联网上,让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他的小店。
车站就在村子后面的土坡上。我们刚到几分钟,火车就开过来了。
【有关评述】
1、山西村际公路的普及程度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不久的将来,班车将直接通往谢家坪那样深居大山腹地的村子,太方便了,我们的出走将获得更多的选择。
2、让我欣慰的是,西湾到铁角台的这条峡谷,也就是鸡岭大峡谷,依然保持5年前我初次接触它时的面目。我曾经担心那里会开矿污染溪水,幸好下关乡没有这么干。搞旅游比采矿更长远。虽然我们对旅游不感兴趣,但至少旅游业可以形成一个保护伞,保护我们出走的地方免遭灭顶之灾。
【财务记录】
北京西-涞源1163次:24元
涞源住宿:5元
涞源早点:2元
涞源-古道班车:10元
下关晚餐:8.5元 (8人共余款1元)
下关住宿:10元
下关早点:1.5元
下关-灵丘班车:12元
灵丘早点:1.5元
灵丘-平型关车费:7元(欠2元,下关晚餐余款补1元,西山老农垫付1元)
白崖台午餐:3元
6096次车费:12元
合计:96.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