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程记录】
计划一发出来,一般人“很不适应”,我也不太适应,但要适应传说中的雪,只好如此。发计划的时候还是阳光灿烂,第二天就下雪了。据说,周末还要下。
周六出门,一颗心始终悬着,担心大雪封路,班车停运,只好在野三坡饭馆里打扑克磨一天了。一下火车,公路上看不到积雪,一块石头才落地。班车卖票的老头说:“下了雪车照开不误,我们有防滑链。”
下班车的地方是一座小桥,桥下是肖角沟溪水的河道,那条溪,据我考证,就是《水经注》上记载的磊砢溪。溪水由桥下流过,注入紫石溪,后者也名列《水经注》,以前我不知道,一直给它命名为九龙溪,这次经南瓜叶提醒,才为其正名。我们下车的桥下已经没了水。肖角沟口的那个水坝把溪水拦住,以水渠引到了镇厂、峨峪,灌溉、饮用。
一条水泥路向东延伸,通往我们要去的山谷。谷口的村庄叫黑水寺。我们前方还要经过大庙。无论黑水寺、还是大庙,既没有寺,也没有庙。我许诺给史奴比的冰瀑,也成了泡影。路边的沟大段大段的干涸,溪流都被蓄在几个小水库,通过堤坝下面的水渠引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山谷很平缓,两侧都是低矮的花岗岩风化残丘。既没有水量,也没有形成冰瀑的陡峭地形条件。
水泥路只铺到山谷的一半,后面是宽阔的砂石公路。路表面的粗砂子下面不时露出一些漂亮的绿色石头,色调深浅不一,有的半透明,有的带有美丽的条纹。失去冰瀑的史奴比,在这些石头上面得到了补偿,最近播放的一部关于赌石和翡翠的电视片激发的想象,终于找到了释放的途径,值得为这条路庆幸的是,她没带锄子,赤手空拳,破坏力有限,到达岭南时,她起获的“宝石”,只装了一小塑料袋。
岭南只剩下三户人家。令这里喧闹非凡的,是周围山坡上采铁矿的机械。这条路一路走来,都看得见矿洞,到岭南,达到了高潮。村民老贺告诉我们,这里的矿床品位低,但埋藏浅,易开采,产量高。老贺一家在铁矿的包围中种点地,养头猪,给矿上管管仓库,日子过得也算惬意。对我们的到来,他很欢迎。一直送到通往杏黄的路口。
岭南与杏黄之前只隔了一道不到百米的小山梁,稀稀疏疏地栽了些柏树。我们在一棵大柏树旁边的空地上吃了午餐。山梁西侧那几座山峰开始显示出花岗岩山峰的狰狞面目,这儿已经接近花岗岩地带的中心,与遭强烈风化的边缘地带迥然有别。
一下山梁,就是一片玉米地,一群羊在雪地里啃着玉米秸杆,把味同嚼蜡品成甘之如饴,是一种境界。再往前百米,便是杏黄。村中心一棵古槐,直径1.5米,是镇村之宝,树下有规模颇大的磨坊,三座大磨一字排开,最大的一座须三个人推,现在正在磨的是小米和黄豆。村民的商业意识很强,一见我们就盛情邀请我们今晚住下,尝尝农家饭。
杏黄向外,都是水泥路。途经一个岔路口,有巨幅广告牌,上书“上天沟景区”。独行叟拐进去,到门口看了一眼,门票40。
一路上,就公众关注的法律、社会、经济问题,与薛淡左右夹攻,模仿苏格拉底方式,与“党和国家其他领导人”行香子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对话,时间不知不觉一闪而过。一抬头,一座古代城堡撞到眼前,这就是大龙门,这座保存基本完好的明代城堡,据说前身就是《水经注》中记载的圣人城,如果此说成立,则大龙门的历史超过1500年。我们由东门进城,东门门额上的字已模糊不清,我们琢磨了半天也没认出来,谜底后来由南瓜叶经百度搜出,原来是“屏翰都寿”。城里的房子新旧参半,到处都是农家院的招牌,类似延庆岔道城和柳沟。我们沿城内街向北,又拐向西,到达坍塌的西门,这里已经是村外,西门的门洞被改造成羊圈。由西门旁的缺口出城,在城外回望,方才体会到这由巨大的花岗岩条石筑造的城墙的坚固壮观。再折回来,由缺口上城墙,墙很厚,约4-5米,向西,再弯向南,爬上山坡,消失在山顶。我们忽然动了豪情,要顺着城墙往上爬一爬。
这段城墙基本连续,只有一处断点。全部就地取材,用花岗岩筑成,没有一块砖。花岗岩石块很厚,每一层台阶都要把高抬腿才能蹬上。站在山顶,大龙门村尽收眼底,紫石溪由北部的峡谷款款而来,拐了个弯向东,绕过大龙门,再拐弯向南流,水质清澈,流量丰裕,水声潺潺。大龙门以北,是尽情发育的花岗岩地貌,花岗岩象一道道巨大的幕布,打着华丽的褶子,由空中倾泻而下,垂到地面。那些宏篇巨制的石壁都是紫色的,紫石溪便由此得名。
城墙到山顶至高处戛然而止,我们原路返回,下降到河边,一道道平坦完整的岩壁,沿紫石溪左岸延展,岩壁上刻有历代戌边武官留下的题词,抒发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的情怀,这就是龙门天关景区的“文化长廊”。略摘其中两首:
万山深处见龙关,石壁嵯峨俯塞垣。
下有清流常不竭,上无丛蔓可能援。
鸾翔绝顶青霄近,豹隐重岩紫雾繁。
应是宝符曾无秋,京城千里状京原。
谁将天姥宅,劈作玉嶙峋。
焦尾惊千叠,桃花映一津。
空光摇白练,暮霭动青旻。
拟作龙门似,含砑见爪鳞。
猿人谷景区大门以下的这一段河岸是题刻最集中的段落,但最大的四个字——“万仞天关”题写于景区大门以北,作者是明万历时代的某一任兵部侍郎(国防部长第N副部长)贾三近,因为是视察大龙门城堡的最高级别干部,因此待遇自然不同,字要最大,而且专辟一整块岩壁供奉其墨宝。
猿人谷景区也无人值守。后来听当地人介绍,猿人谷与上天沟两个景区是相通的,冬天可以尽情免费游览。
过了贾三近题字,拐一个弯,公路上有个路标,写着“张家口界”,由此,将进入涿鹿县境,河东镇辖区,过去,这里戒备禁严,由武警防守,禁止非当地人入内,我曾有亲身体验。根据岭南老贺的说法,现在形势已有改变,河东镇、蟒石口乡一带已经不严格设防。因此,我们打算沿公路往里走一段,测试一下这个说法,顺便找一下通往蔡树庵村的路口,那是我春节后的目标之一。
蔡树庵路口很容易就找到了,有水泥路深入山谷。路口已在界牌以西,对于蔡树庵的行政归属问题,我产生了深深的疑问。
再往西不久,就到了岔河村,路北那个检查站,依然国旗飘扬。我们拉开了距离,石头远远在走在最前面,作为探雷兵,一旦有人拦截,我们其他人便迅速闪到路边屋后,以免大面积登记。石头慢慢走到检查站门口,突然,一个兵从屋里走出来。我低呼一声:“闪!”大家齐刷刷跳到路南屋后。等了一会,没有任何动静。我悄悄探出半张脸,发现石头已经过了检查站门口,并没有受到拦截,正与一个村民搭话。于是,我们回到路上,保持间距,慢慢地,脸上尽可能挂着无辜的表情,向检查站靠近。那个兵又走出来,看都没看我们一眼,进了另一个房间。
跟石头搭话的也是等车的村民,他说,河东-野三坡的班车马上就到。话音刚落,车来了。鱼贯而入,车已客满,我们没有座位。与一位乘客聊了一会,得知蔡树庵属涞水县九龙镇,但由蔡树庵到涞水境内,必须借道涿鹿,就象由野三坡一带到涞水县城,要借道北京房山区。涞水的行政区划,委实有些古怪。
河东这趟班车比罗古台的班车车费贵一些,因为跨县运营的缘故,要收“漫游费”。
一整天,雪始终没下。
【拾录补遗】
《水经注》与我们这次出走的区域相关的文字如下:“涞水又东北历紫石溪口,与紫水合。水北出圣人城北大亘①下,东南流,左会磊砢溪水,盖山崩委涧,积石沦隍②,故溪涧受其名矣。水出东北,西南流注紫石溪水。紫石溪水又迳圣人城东,又东南,右会檐车水③,水出檐车硎,东南流迳圣人城南,南流注紫石水,又南注于涞水。”
①圣从城北大亘 似指龙门天关带绵亘的花岗岩峭壁。可见郦道元上溯考察紫石溪的足迹止于龙门天关,未曾进入涿鹿境内。估计当时流量较大,由峡谷无法通行。
②山崩委涧,积石沦隍 这两句的描述与肖角沟的地貌高度吻合。肖角沟也确是由东北自西南由左侧注入紫石溪。由此推断肖角沟即磊砢溪。
③右会檐车水 檐车水一段描述与事实较大出入。如果我们假定“迳圣人城南”、“右会”为真,那么,既位于大龙门以南,又在右侧注入紫石溪的,只有杏黄沟了。但关于流向的描述有问题,杏黄沟流向是东北,而非“东南”。查遍紫石溪右岸,东南流向的只有黑水寺沟,但黑水寺沟又与圣人城相距甚远,对不上。除非圣人城不在大龙门,而在镇厂。假如这样的话,又与紫石溪水出圣人城北大亘相矛盾。综合上述分析,我认为唯一的解释是郦道元对于檐车水的流向描述弄错了方向。其实这种错误很容易发生,沿河谷上溯,随河道的弯曲,方向不断变换,一个方向感再强的人也会晕头转向。
顺便提一下,《水经注》对北京周边的水系记载特别详细,连圣水峪那条现已干涸的溪流都不放过。郦道元是范阳涿郡人,也就是今天房山-涿州一带的人,对故乡的风物自然倍加留意。
【财务记录】
北京-野三坡6095次:7元
野三坡-镇厂南班车:4元
岔河-野三坡班车:9元
晚餐面条:4元
野三坡-北京6096次:7元
合计:31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