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上的较量(下)
文/施雄
如果你经过认真思考后坚定地去做了,你会发现那些大多数人不敢做的事情并不可怕。
──题记
正在我暗暗郁闷自己演技不佳的时候,胖子显然也觉得自己之前可能看走眼了,于是又来托我下巴,这回明显用了点儿力道,“你家到底哪的呀!?”这一次他不但大幅提高了音量,而且语气中充满了威胁和挑衅,态度嚣张至极。
我的手迅速一挥,“啪”的一下就把胖子托我下巴的手打到一边儿,同时甩过头去,狠狠地盯着他。
胖子勃然色变,身子一弓,就要动手……
* * * *
经过简短的相互试探之后,胖子和我各用一个标志性动作表明了自己不容置疑的强硬姿态。车上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剧烈的搏斗立刻就要爆发,后果可能会相当严重。有个女乘客“啊”了一下,声音不大,短而急,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感在这一声惊呼中瞬间充满了车厢,情况愈发令人心忧。
我心跳有点儿加快:对方不止一个人,都比我高壮,看起来也很有打架经验,一前一后占据了有利位置,从姿式上讲也比我容易出手……而我只是一个无助的近视眼而已。至于其他人,不用看也知道他们几乎都已经不知所措,不用想也知道一旦动手没有人会帮我。
可我一直稳稳地坐在座位中,精神高度戒备,姿态完全放松,表情尽量显得阴冷和凶狠。虽然从来没遇到过如此紧迫而危险的暴力威胁,新陈代谢难免有点儿加快,但我心里却充满了自信,丝毫不把对方的威胁放在眼里,可以说气焰比这两个老流氓还要嚣张十倍。
我既不害怕打架,也不担心回不了家或者很晚才回到家,害怕和担心除了让事情更糟还能有什么作用呢?唯一令我头疼的事情,是我从始至终也没能说出一句经典一点儿的台词儿。
《真实的谎言》中被注射迷幻药并被铐住的施瓦辛格慢条斯理地说“首先,我把你当做肉墙,然后用桌上的套管针,把那边的守卫杀掉,最后再把你的脖子扭断”,说完那个老变态就被他这么样干掉了──这种需要强横实力做后盾的台词我一介书生是甭考虑了;《空中监狱》中尼古拉斯凯奇对那个善良而绝望的信徒说“我要证明给你看上帝是存在的”,然后威风凛凛赤手空拳地去和持枪歹徒搏命──今天显然没人能激发我的正义感;有人在被一帮凶狠的打手包围时甩出一句“我是刘涌别碰我”,然后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保镖被狂殴,这样虽然比不上好莱坞英雄,但在现实世界中已经足够有面子了──可我要是黑社会头子,还用得着大年三十坐公汽回家吗?
面对即将爆发的胖子,我头疼的却是没能想出够酷的台词。好的台词能够威慑敌人,震撼围观者,从而巧妙地引导群体心理并扭转局势。“算了,车上这些人的智商看样子和院网上那些马屁精差不多,不论我说出多么有品味的话,他们恐怕都欣赏不了”。所以我选择另外一种方案:那就是消极应对甚至保持沉默,任由对方蛊惑造势,让自己的处境看起来愈发的危险和无助。当所有人都以为我太傻太不知深浅就要完蛋时,我却要让他们看到事情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这么做的效果同样会令人感觉很爽,当然,前提是我能做到。当胖子再次伸手用力托我下巴时,这些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我意识到我无需刻意编什么台词,只需放开手脚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即可,于是气势正盛的胖子就遭遇了看似自不量力却偏又比他还要咄咄逼人的回击。
在旁观者看来,哪怕对方本来没打算揍我一顿,现在我也已经给了人家足够动手的理由。胖子的情绪处于即将爆发的状态,他们在场面上又占尽优势,根本不可能打不过我,即使不为了杀鸡儆猴,至少也该为教训教训我而出这一口恶气。事情发展到这地步还不开打的话,就实在没有什么更适合动手的时刻了。可我却清楚地知道打斗根本不会发生,至少现在不会,除非这两个精于世故的老流氓是彻头彻尾的笨蛋。
我们对峙了大约两秒钟,在一触即发的紧迫感下,这个时间已经足够长了。“如果我胆子小一点的话,只怕现在已经崩溃了”,这想法让我倍感刺激过瘾,不过我们不可能一直这么对峙下去。
“难道这死胖子还真想动手!?”为防万一,我开始考虑是先把我价值400块钱的新眼镜摘下来妥善安置,还是先把那把8块钱买的用了5年多的“瑞士军刀”拿出来撑撑场面。正在这时,我忽然看到胖子那两只瞪得溜圆儿的大眼睛中隐隐滑过一丝笑意。如果不是我的目光正与他针锋相对,车上肯定没人会察觉到这个眼神;如果不是我之前一直在分析和判断,我肯定会以为这只是我的错觉并立刻忘掉它。而现在,我甚至能在胖子那一闪而逝的笑意里感受到某种默契,我已经完全确信这场戏就要收场了。
胖子动手的架势已经摆出来了,就在此时,一位中年妇女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句“哎呀!可别动手!”听得我差点儿没乐出来:胖子的造型很张扬,可对于打架来说,他的动作未免太慢了点儿。那个托儿恰到好处地迅速从后边抱住胖子,一边说些“行了”“算了”之类的套词儿,一边对我说些“要不你少给点儿”之类的屁话。我也懒得戳穿他们,又把兜里那点儿硬币拿出来晃了晃。
“你甭!”
“你快拿回去吧!”
“我还不要了呢!”
胖子轻轻挣开那个托儿的胳膊,边对我摆手,边甩出了这么几句。
这死胖子还挺会演戏,在如此场合下“别拦我”之类的话也能糊弄糊弄已经被吓傻的观众,可那么经典的台词儿顶多也就在401北区球场上偶尔现身,稍微有点儿自尊的流氓都不屑于说的。胖子瞅准时机抛出这么几句,旁观者搞不好还真的以为我是要给钱呢。
“哎!要不你把票给我,我把钱退给你,我们不拉你了!”
看我又不吱声了,瘦子也跟着说些给自己找台阶的话,我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放心,我不打你,我这一路上就不时地拿话刺儿你两句你也不好受呀!”
胖子精湛的演技此时达到了巅峰状态,场面话说得出神入化、炉火纯青,怎么看他都是为了保持车上稳定的局面、为了大伙今天能有个过年的“好心情”而饶了我。
瘦子又拿退票说事,还找了些“我们走高速,你买的是走辅路的票”之类的狗屁说辞。只是他在这么说的时候语气明显很犹豫,甚至有点儿发颤。如果我此时竟然真的同意退票,让他们把票钱给我,这两个家伙恐怕立马就要傻眼。
胖子接着瘦子的话茬又说路上要拿话刺儿我,然后两个人一边儿唧唧歪歪,一边儿向前走去。我呢,早就又扭头看着窗外,这场戏已经没什么大的悬念,让两个老混混儿去做收尾工作吧,我现在要考虑接下来的事情。
这件事暂时平息下来,结果就是我和这两个老流氓结下梁子,至少表面看是如此。路上胖子拿话刺儿我或者用别的借口找我麻烦的可能性很小,毕竟刚才他虚张声势了半天也还是不了了之。需要考虑的是今天以后的事:如果他们存心报复,回到围场后我会在某天被几个痞子拦住修理一顿,甚至今天到站时就已经有一堆人在恭候我。按照常识,我只能认倒霉,找警察?搞笑!现在还有和警察没关联的流氓吗?
在中国办啥事讲究的都是靠关系和人脉,谁要认为摆事实讲道理是正道,那他就不是中国人。车上都是非常标准的中国人,我也不例外,所以我在想怎样才能避免因为这事惹上那些麻烦,而不是幼稚地以为事已经完了。
耽搁了一个多小时后,大巴终于行驶在回家的路上。过了一会儿,乘客们开始只言片语的闲聊,胖子也在前边和几个人唠嗑。所有乘客表现如常,大过年的被人强收50块钱这件事仿佛从来就没发生过似的。
难道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不成?“要么是我脑子有问题,要么就是这车上的其他人都有问题!”
乘客们只是在和自己的伙伴聊,像我这样独自一人的那两个都静静地坐着。我最初憧憬的年轻人之间欢声笑语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不过我已经没心思去想那些了,怎么彻底摆平这件事才是我目前最关心的。
今天我的表现和我的期望还很有差距,除了最后关键时刻够果断够坚定之外,其他时候我简直就像个无赖,一点儿男子汉风范也没有。之所以能安然无事,恐怕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我的黑色西服加黑色风衣。我开始怀念起我的那一头长发,如果它还在的话,甭说这两个流氓司机,就是强盗也要让我三分!甚至我亲自扮演不良角色估计也无人阻拦。想到这里,我斜睨了白妞一眼,感觉这小妮子有几分姿色,我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坏笑……想入非非了一下,我重新思考正事。
不知不觉,一个小时在我思考中过去了。白妞说身体不舒服,想上厕所,于是瘦子找了个加油站停车。
其实我由于喝了很多水,早就想上厕所了,只是权衡再三,还是没开口。此时我很想试试做最后一个下车的人再最后一个上车,看看瘦子和胖子会不会撇下我,不过实在是憋得厉害,再加上我已经做了我想做的,没必要再刻意证明些什么,所以赶紧去放水。
回到车上后,感觉轻松多了,下车时我特意盯了胖子一会儿,他神态如常,仿佛没看见我一样。白妞说坐里边儿闷,小白便和她对调座位,这样白妞就隔着过道坐在了我和小白之间。车子继续开,我放完水后身心舒爽,加上也懒得再思考了,便开始留意小白和白妞之间的谈话。听他们聊天两人似乎是普通朋友关系,小白明显有点儿想泡白妞的意思,乱七八糟的扯些无聊的话题。白妞很老道,用很平常地语气与小白唠嗑,既不热情,也不冷淡。我扭头看了他们一眼:小白一脸的讪笑,好像生怕对方不知道“我要泡你”似的;而白妞语气平平,仿佛根本没看出来对方想泡自己似的。
我不由得对这俩人产生了兴趣,当俩人聊到白妞一个月300多电话费时,我装作惊奇的样子插话,“一个月300多!?没办免费接听吗?”
“噢,办了,我们那就是事多,老是打电话” 对于我的插话,白妞既不冷淡,也不热情。
“人家业务繁忙”小白故作神秘道,依旧挂着一脸的讪笑。
于是我们三个开始闲聊起来。聊天的基本形式是小白跟白妞那没话找话,白妞来者不拒,有什么说什么,我旁听,时而插话。
“我爸特能花钱,我每次给他钱他都很快花光,我都五百五百的给他”白妞在小白扯到自己家人时说,
“我弟弟也特能花钱,我也特能花钱,一点儿钱也攒不下,我们家的人都特能花钱”。
白妞这几句话很符合逻辑,从她一小丫头片子一个月电话费300多块就可以看出来。
“我妈特担心我在外边的工作,让我好好干,说现在工作不好找”白妞接着说,“我不想在公司里干了,想换个公司,没跟我妈说,跟她说她肯定不同意。上次我换公司就没告诉她,其实换个公司没什么,这些公司都差不多”。
“的确如此”我插话道,“在城里找个赚钱的工作不容易,但像那种普通的能养活自己的工作还是很多的,特别是对于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来说”。
白妞表示同意,小白也点头称是,我们又就此稍微展开论述,仨人儿很快就达成共识:年轻真好。
我看着这两个比我小好几岁的年轻人,心里有点羡慕。
白妞年纪轻轻就从山村来到都市里独自打拼,辛苦几年下来,估计没能攒下多少钱,人却已经非常练达,言谈举止之中显出平实和坦然。
小白样子有点儿帅气,打扮得挺精神。今天他表现出了小伙子应有的胆量和气魄,而且看这胡扯乱聊的劲头脸皮也不薄,虽然技术嫩了点儿,但毕竟还年轻,长此以往,必定会是泡妞高手。
这俩人儿的年轻时代过得多么鲜活多么有感觉呀,我当初为什么要象个傻逼似的去上大学?然后到京郊浑浑噩噩的混日子?
“我们干活时用一根儿东西测温度”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小白继续在那闲扯,“有这么长”他比划着说,“白金做的,好几万块钱呢”听他的语气好像别人应该因此而对他肃然起敬。
“白金做的?那应该是热电偶吧?”我简直爱死小白了:我不看球,不看电视,不看国产片,不看日韩片,不追星,也好久没看书了,为了应付考试死记硬背的那点儿专业知识也快忘光了……知道的东西实在不多,可即使这样小白都能制造个机会让我炫耀一把。
“不知道,反正是白金做的,测温度用的。”小白面色略有些尴尬。
“你不知道最好。”我心里暗暗得意,于是开始发挥“白金做的又是一根用来测温度的东西,那应该是铂铑热电偶,也可能是铂铱热电偶”我顿了一顿,“应该是测量高温用的,你们怎么会用它呀?”
“我们干活时用”小白含糊地说道。
我又稍微试探了两句,小白似乎不太愿意谈他的工作,但我已经基本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了。
“除此之外,还有镍镉镍铝热电偶和镍镉镍硅热电偶什么的,都是测高温用的”我继续显摆,不过看他俩都没啥兴趣,也就打住。
白妞不时地轻咳,我拿出一瓶水递了过去,她说不客气自己有。我忽然想起《分手男女》中男主角硬是送给女主角一个汉堡包从而开始了两人相识相爱的过程,男主角的那一手玩得干净利索,堪称经典。在眼前这个场合下,我相信再现那一段情节对我来说只需脸皮够厚即可。可是我忽然觉得没啥意思,只客气了几句就不再坚持。
我们三个继续闲聊,小白和我都不谈自己,白妞也很有默契地不问,于是话题就围绕着白妞展开。这个在大商场卖品牌服装的小丫头很经得住聊,从她们搞过的各种各样的促销活动,到如何与形形色色的顾客打交道;从偶尔遇到捣乱偷东西的小痞子,到24小时连续营业时的困倦与兴奋……可谓知无不谈,问无不答,妙龄少女繁忙而投入的生活被她讲述的活灵活现。
就这样,湛蓝的天空,明亮的阳光,宽敞舒适的大巴上,三个不期而遇的年轻人一边轻松随意的聊天,一边欣赏京承高速两旁的北国风光。我忽然意识到今天我上车时的憧憬已经就这样实现了。此前经历的波折对我来说像是一种考验,如果我当了孬种交了钱,那么之后不论干什么心里肯定都不爽。而现在,我觉得自己的“英勇行为”更加物有所值。
车快到栾平时,遇到一辆开往栾平的面包。面包司机一看大巴上有很多空座,立刻把自己车上的客人都甩给大巴,然后掉头,打算在吃年夜饭之前再拉一批客狠捞一笔。
于是大巴停车,大家去放水,同时大巴接收新乘客。这些回栾平的人上车后,上厕所的人也陆陆续续的返回,大巴上基本就没几个空位了。一个刚上车的小女孩到我旁边的座位坐下,我把包收起来起身放到行李架上。就在此时,前边传来一声断喝:
“坐下,正在查人数呢!”
我往前一看,胖子正站在前边瞪圆了双眼,却没看我,只做出认真查人数的样子。我继续塞包,胖子又喊了一嗓子,我当然不予理会,故意多站了几秒钟,然后环顾四周,一边慢慢坐下,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
“这师傅还挺记仇”
说完之后,我忽然觉得自己很酷。白妞一路上都没有什么表情变化,此时却忍不住乐了一下,让我心里愈发的得意,我的形象终于酷到了上午我与胖子对峙时的期望。我扫了胖子一眼,他依旧没看我,依旧做出正在查人数的样子,但我相信他非常清楚我刚才说了什么。
刚上车的人由于是被甩卖过来,心情有些不爽。我旁边的小女孩尤其不满,看到胖子这么凶,开始嘟囔:“凶什么呀!连站着还不行呀!坐你车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当然不会知道此前生过的事了。
于是我的聊天对象又多了一个,我问了一下这个小丫头,她有点儿诧异的回答说“我们就是站内买票,在车上没说多收钱呀!”看来虽然不再超载,可是开往我们围场的这趟长途还是有办法证明自己是多么的与众不同。
临近栾平时,大巴遇到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乘客,她上车后胖子开口还是200,一副不怕你不坐的语气。红妞侃了几句,双方同意先开车再说,于是红妞到后排坐。几分钟后胖子向后边走来跟红妞收钱,双方开始讨价还价。胖子站了一会儿,便在白妞身后的座位坐下,一边随口和红妞谈判,一边和其他几个乘客闲聊,满口的乡音还是那么有感染力。
我扭过头去,看着胖子,他此时面向我身后的座位,面色平静,不看我,也不怎么再说话。我掏出烟来,递了过去,说道:
“来一根儿?”
胖子表情不变,从容地伸手接烟,同时向我看来。看到是玉溪时,眼光稍微有点儿发直,动作却没有丝毫滞缓。我又把打火机递了过去,
“噢谢谢,不客气,我前边有火,待会儿我到前边去抽”
胖子发音自然,措辞准确而娴熟,不知道的人看我们俩这么客气,肯定不会相信我俩之前要干架。双方最后一层窗户纸已经揭破,并且还通过递烟接烟这种通俗方式在社交层面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共识,那么日后于情于理,谁都不应该再玩邪的。我不再废话,转回头来。在我旁边的白妞当然注意到了这件事,我转头时刚好碰到了她的目光。她的眼神可真是有意思:好像有点儿迷惑,又好像有点儿明白;好
像有点儿反感,又好像有点儿理解;好像有点儿无所谓,又好像有点儿尴尬……我找不出确切的话来形容,我想也许她自己都不清楚她现在是什么感受。其他那些交钱的乘客如果注意到了刚才的事,估计反应和她差不多。胖子起身回到车厢前边儿抽烟,我们几个接着断断续续的闲聊。
过了栾平之后,大巴上又显得很宽敞了。
“我刚才又算了一下,神州行免费接听500分钟每个月要10块钱”我忍不住又跟白妞重提这个最开始谈起过的话题,“要加拨12593的话拨打长途也不过每分钟3毛钱,你一个月300多块话费相当于每天打长途半个多小时呀!应该是经常聊天吧?”小白又在旁边挤眉弄眼地说“业务忙”。
“噢,不是,主要是工作上的需要,比如上货时总要来回打电话核对。”白妞接着又对此作了进一步的说明,回答地很详细,“另外跟家里打电话时间挺长的,有时一聊就是俩小时”这样300多块的话费听起来就比较符合逻辑了,我放下心来。紧接着自己又觉得有点儿好笑:我放心干什么呀?人家就算和别人打电话聊天关我什么事呀!
到隆化时,小白把他的那点儿鱼片什么的硬是都留给了白妞,然后两手空空的下车了。
“嗯,这小伙子……”我看着小白的背影说。
“他是我哥的同事”白妞的反应似乎快了点儿。
我略感诧异,本来我想说这小伙子挺精神之类的话,可白妞似乎有点儿误会我的意思了,不过我反而觉得这小姑娘挺会揣摩别人的意思。
就剩我俩了,“您是做什么工作的?”白妞随口问了这么一句,“我在房山打工”我简单的回答。在401这么多年,我已经厌烦每次都费尽口舌向别人解释“中国原子能科学研究院”是什么地方了。白妞哦一下,于是我俩的话题依然以她为主。白妞卖的服装是很有名的品牌,有时会有打折之类的活动,“但有的折扣是需要有认识人才能打的”白妞看似随意的说到。我想如果我想要她手机号,现在就已经是很合适的机会了,可是我没那么做。“也许是因为我已经老了吧”我心里自我嘲讽道。
“要是你们女同胞不交钱,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我一男的就不同了”聊了一会儿,我终于忍不住提起这次大巴上的较量。
“对,要硬是不给他也没办法” 白妞附和道,可接着又来了一句“不过想想其实他们有时也挺辛苦的。”
“辛苦!?”胖子那两只大眼炯炯有神,瘦子脸色黑里透红,“这两个老流氓的确是比你这个独自在外艰难打拼两年都没回过家的小姑娘辛苦呀!”我心里不无讽刺地想,嘴上却只是嗯啊了一下。
一回头,发现红妞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我俩身后正认真地在听。跟她聊了两句,得知她是花100块钱搭乘一个货车从三元桥追过来的,刚才跟胖子讲来讲去最后交了150。
“这次我花多少钱都得回家,我已经六年没回家了”红妞说道。白妞也跟着谈起自己几年前曾与人合租过一量大发回家,一共11人每人交了100块钱,为了回家这些人可真是能忍呀。
巧的是,红妞和白妞还是同一个村的,她和白妞的姐姐还挺熟。不久,她俩到了,下车。我没有跟白妞要联系方式,她也没有说再见。“也许我真的老了”我又自我嘲讽地想。
又过了一会儿,后边那两小混混儿也到了,支支吾吾的说要下车。瘦子稍微唧歪了一下,胖子立刻很豁达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两个小家伙就下车去了。
终于快到围场了,车上已经不剩几个人了。有两个人到围场后离家还有一段距离,于是胖子很痛快地说送他们回家,顺手又宰了他们一刀。我起身到车前边,给胖子瘦子又各递了根儿烟,“其实大家都明白,这钱无论搁谁谁都不会交”胖子一边儿抽着玉溪,一边儿很开通地说道。
瘦子和我听了此话都是微微一笑:这俩人出来混显然是想发财而非打架,大过年的在公共汽车上勒索钱财是非常冒险的事,再动手的话就风险就太大了,更何况还是在首都!随便哪个乘客报警,这两个准强盗就玩完了。但他俩的运气出奇的好,或者说他俩对于家乡人的意识形态理解和利用得出奇的好,不但没人报警,而且大多数人竟都交了钱。也许是胆儿小,也许是想快点儿回家过年,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吧,总之没人跟他俩较劲儿──除了我。
我慢条斯理地声称自己没钱时,非常清楚地向他们传递了两条信息:1. 我不打算交钱,而且我有能力办到;2. 既然其他人已经交钱,我也不打算再多事妨碍他俩发财。他俩显然非常明白,既然想要的钱基本都已到手,那么耍耍威风无非是装样子警告其他乘客别效仿我罢了,这时再因为50块钱和一个锋芒毕露的成年男人开战显然是白痴行为。我也犯不着乱逞英雄,徐宏刚挨了18刀后举国宣扬,但我恐怕没有谁,特别是他那辆车上的乘客,真的会因他而发生什么改变。而今天,看了胖子与我的精彩表演之后,我相信会有些乘客受到启发的,再遇到类似事情他们的表现应该也会有所改观。
在我的安全分析中,双方开战的几率在10–7以下。为防万一,我也准备好了应急预案:“瑞士军刀”和报警都是有威慑力的可实施性警告,足以在两个老流氓发晕犯傻时让他们清醒过来──或者给他们以难以承受的打击。这两个不笨的家伙显然应该想到了这种可能,所以,双方只是吓唬吓唬观众而已,如果真想动手的话是不会如此提醒对方提高警惕的。
其实这些谁都能想到,可即便如此,还是会有些“老成持重”的家伙在事后评论时要说些什么“你太冒险了”“安全顺利到家第一”之类的屁话。让那些毁人不倦的老古董下地狱去吧,我没兴趣露锋芒,但我知道只要经过认真思考后坚定地去做,那些大多数人不敢做的事情并不可怕。
几个人又随便聊了两句,就到我家了。我跟他俩说了句拜早年的客套话后下车,朝着几十米外的小区走去,大巴继续向前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