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30日，孟加拉进行了新政府选举，从而结束了两年的军政府时期。反对党最后否定选举的公正但接受了选举产生的新政府，这与2007年前的选举混乱和暴力冲突形成鲜明对比。
作为典型的第三世界国家，孟加拉为什么能发生这样的变化？世界与中国研究所所长李凡研究员亲自参与了孟加拉选举的国际观察团，1月4日，刚刚回国的李凡接受了本报记者专访，为我们阐释其中原由。
选举观察
《21世纪》：你这次去孟加拉观察选举是以什么身份去的？
李凡：是以选举观察员的身份去的。去孟加拉的各种各样外国团体有一百多个，共500人。美国有两个团，欧盟一个，英国一个团，日本一个，南亚自由选举一个，联合国一个。我是美国观察团的领队。还有本土观察员，孟加拉1.5亿人口，8100万农民，这次有20万选举观察员。
《21世纪》：观察团对于这次选举起到什么作用？
李凡：选举观察是选举过程非常重要的部分。通过选举观察，一是监督投票站是不是按照程序来做，有没有作弊，公平不公平，符合不符合《选举法》规定的程序，起监督作用。NGO的观察员同时还要观察政府、政党之间有没有作弊。当然政党之间的利益不一致，会相互监督，加上NGO，形成多方面监督。观察人员除了在投票站监督之外，还流动、各地互相看。
国际选举观察团500多人，2-3人观察一个站。500多个国际观察员，有些地方就必须有驻站观察，实际派出观察员100个到200个人，他们飞到某站看一眼没问题马上走，到下一站。
《21世纪》：选举观察团怎么看这次选举？
李凡：国际选举观察团普遍一致认定，这次选举是一次公正和自由的选举。国际选举观察一般用两个词来形容，就是自由和公正。自由和公正的选举要有几个依据，其中之一是选举的程序基本上稳定，没有出现暴力事件，也没有出现系统的买票事件。这次选举的程序基本上是公正的，没有出现严重的违规。特别关键是没有暴力事件，基本上是在和平的状态下进行。
军政府为何还权
《21世纪》：虽然军政府也有一定的承诺，但他为什么不眷恋手中的权力，还最后还权？
李凡：现在一些国家的政治发展，特别是第三世界部分国家的政治发展，遇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合法性危机。怎么解决合法性危机呢？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大家认可的办法来执政。
孟加拉是在2007年一片混乱的情况之下军队才接管的。出于结束混乱的接管是对的，但军政府接管是临时性的，所以叫过渡政府或看守政府，其目标是结束混乱。永远接管，它的合法性就有问题，老百姓会要求你还权于民。所以，军政府接管之后就宣布用将近2年的时间，到2008年年底完成投票，之后要完全退出。军政府都面临这个问题，包括非洲很多国家都是。现代国家的政府合法性的基础来源于投票，投票结果就是老百姓认可，而且这个投票一定要是在自由和公正的条件下进行的。军政府接管虽然是合理的，但是某种意义上是不合法的。
老太太的选举意识
《21世纪》：有人担心，孟加拉这样一个经济文化水平落后国度的国民能有民主意识么？
李凡：这是一个很值得讨论的问题。到底一个经济落后、文化教育水平较低的国家是否能够有民主意识？孟加拉人均国民收入是500多美金，GDP、GNP都比较低；国民40%以上是文盲。但在这样一个国家里老百姓也会有民主意识。
这次在孟加拉观察选举，我们看了一个人家，有点惊呆了。这家的主人是一个老太太，她丈夫在1971年为孟加拉独立战死了。她依托一个女儿为生，女儿靠女婿的收入来维持。家里只有一张床，房顶是掀掉了一部分的，墙上有大洞。
临走的时候我问她，你认为选举能给你的生活带来变化吗？老太太回答，是，我相信会带来一些变化。我对她马上有非常尊重的感觉，这证明她有民主意识。
孟加拉的老百姓需要变化，而且也相信投票会带来变化，这就是一种民主意识。所谓的民主意识，并不是大学的教科书，你没有必要去知道民主的概念是什么、有几个组成部分，只要你相信通过你的实践能给你的生活带来一定的变化，这就是民主意识。对于基层的普通老百姓来讲，具备了这个意识，你就可以作为一个投票者。
我们在街上访问了一些青年。我说你们投票日当天会不会投票，他们都说会。我说你们投哪个党，他们不说，民主意识很强——不会告诉你投哪个党。
很多孟加拉人虽然看起来很贫穷，但是踊跃参加投票，这次孟加拉的投票率达到80%。外国选举观察团在声明中表示，在完全是自愿的情况下，能有这么高参与的意愿，证明他们具有民主意识。
《21世纪》：这些意识在孟加拉是怎样产生的呢？
李凡：经过多年的选举产生的，大家都相信选举能带来变化，认定通过投票能改变一些东西。
政治文化要培养
《21世纪》：外界来看，感觉孟加拉这次选举好像是空降的形式？
李凡：我觉得它不完全是空降，应该说以它自己为主，国际社会加以帮助。
《21世纪》：孟加拉国多党竞争的文化氛围是怎么形成的？
李凡：孟加拉从1971年独立到2007年之前，已经有三十几年，这次是第九届选举。经过前面八届的选举，老百姓已经逐渐认可了这种多党竞争制。这个上台那个下台，老百姓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政客们、政治家们也认定，通过选举上台下台。这次选举落败的孟加拉民主主义党最后发表声明，我们不承认选举结果，但是我们接受监督。实际上还是承认了。大家都能以一种平和心态来对待政权的交接转移，这是民主体制形成所需要的政治、文化基础。
《21世纪》：这种政治文化是自然生长的、空降的还是自己可以形成和改变的？
李凡：这种政治文化要培养，所谓的培养就是要给人家实践的机会，让他去投票，投票错了一次问题没关系，选举委员会修改选举规定再投。需要有一个不断实践的过程。不能要求一个国家的人民没有任何投票的经验，第一次投票就投好，就有很好的政治文明，不太可能。
《21世纪》：作为发展中国家典型代表的孟加拉，能够进行这么一次比较平稳的选举，你感觉它最大成功的地方是什么？
李凡：我觉得非常重要的是，百姓普遍需要改变，而且他们也知道要改变现状一定要通过合法的有序的选举来实现。我觉得他们很清楚这一点，而且也照此来做，这是保证孟加拉选举能够成功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另外，我觉得与孟加拉原来是英国的殖民地有关。
《21世纪》：孟加拉曾是英国殖民地，等于是外部强制制度？
李凡：但是它已经成长为自己国家的传统。
选举只是选举
《21世纪》：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老百姓希望改变生活，希望有一个改变的机会而进行选举。但是这么一个选举所带来新政府并不一定会带来经济的发展。
李凡：你说得对。其实政治学家经常讨论选举能带来什么。有人说，选举会带来经济发展，但都不一定。目前西方政治学家主要认为选举什么也不能带来，选举能带来什么？就是领导人的变更。形式上人的变更就可能带来政策的变更，政策的变化有可能带来政策的结果，选举就是起这个作用。
《21世纪》：刚才提到选举比较确定的结果是带来领导人变更，这样看来对选举不要给它太多负担和包袱？
李凡：我们也做过一些采访，很多人问我们选举会不会带来经济的发展，我说不一定。现在很多农民选举的时候，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出来。我说没有那个
事，你不要指望选举带来更多的东西。就选举本身而言，选举只是领导人的更换，但领导人更换会带来机会。
《21世纪》：这也等于现在公司治理结构，基本上是一样的。
李凡：一样的。政治学理论告诉我们，不能指望改革一次所有的好东西就都来了。有好的必然有负面的东西，任何改革都是这样。选举民主有可能带来政治的稳定，但不一定直接带来经济的发展。
另，本文链接：http://www.21cbh.com/HTML/2009/1/8/HTML_59XCMATX4WV9.html
